沈淮安自郊外巡营回来, 本是要直接回府衙的,是沈忠看他近来惆怅, 便提议绕道从秦淮河畔回去,未料到刚过来,便见着薛婉和周瑾之坐在一起聊天。
周瑾之的痴情在金陵城也是有名, 沈淮安刚来时,便听府里的官员说起过,只是他骨子里是不屑一顾的。他和周瑾之不是一类人,他孑然一身, 了无牵挂, 若是爱人死了,还做什么矫揉造作的姿态,一剑抹了脖子便是。沈淮安看不惯他, 但周瑾之管粮草却委实是一把好手, 他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人才。
可如今, 沈淮安认真想,他得不得考虑,要不要把周瑾之撵到乡下去,最好和薛婉保持足够的距离才叫人觉得安心。
沈淮安煞有其事地坐在草地上,左右两侧各坐了薛婉和周瑾之。他不敢看薛婉的神色, 便折腾周瑾之来出气。
“周大人掌管钱粮, 是我金陵大营的钱袋子,位卑而权重,是举足轻重的位置。只愿周大人勤勉一些, 不要整日里想些儿女情长,否则待他日我上了战场,难道还要担心你哪天突然想不开吗?”沈淮安说话像是把冷刀子,嗖嗖地在周瑾之的心口上戳来戳去。
周瑾之被沈淮安说的脸色发白,手指下意识地攥紧。
“下官……必不会为了私事耽误了公务。”
沈淮安满意地点点头,却似笑非笑继续道:“那便好,文人嘛,吟几首酸诗不算什么,只别把诗文都当真,什么十年生死两茫茫的,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哪个不又是三妻四妾了一番。周大人如今也是骑虎难下,若是寂寞难耐,不若待入了夜再来秦淮河,溺死在温柔乡里几回,说不得就什么都忘了。”
薛婉有些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抬头看了沈淮安一眼。
沈淮安并不是多话之人,但却有一张尖酸刻薄的嘴,若是有心刺你,那绝对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性子,也不知今日他抽哪门子的风,这般刺激周瑾之,简直恨不得要他当场跳了河才好。
周瑾之气得浑身发抖,红着眼睛瞪着沈淮安。
沈淮安痞里痞气地笑道:“周大人这是怎么了?”
“周公子是老实人,沈将军何必欺负人家。”眼看周瑾之气得快要动手了,薛婉忍不住开口,她实在不想眼看着这文弱的公子被沈淮安寻了借口暴揍一顿。
沈淮安转头看向薛婉,二人的目光恰好对上,薛婉微微蹙眉,眼里带着不赞同。
他还剩一半的损话便突然间没了声息。
周瑾之本就是个老实人,哪里受得了沈淮安这样的刺激,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朝沈淮安扑上去,竟还拱了拱手道:“沈大人对下官多有误会,下官不愿解释,有道是日久见人心,下官的为人,沈大人会知道的。”
他颤颤巍巍地说完,转身便走,眼角都是通红。
薛婉目送周瑾之离开的背影,只等他走了才轻声说道:“沈将军又何必专捡扎人心窝子的话说。”
沈淮安却冷冷一笑:“我就是厌恶他这惺惺作态,故作情深的模样。”
薛婉摇了摇头:“周大人之心痛并非作伪。”
“若当真痛彻心扉,又哪里还能好吃好睡的活过五年?”沈淮安看向薛婉,自嘲地笑了笑,“若换做是我,只怕早就随心爱之人去了,不必等到今日,又来这里招惹旁人。”
薛婉觉得沈淮安这话,似乎是话里有话,却又拿不准他的意思。
沈淮安说完,站了起来,身上的盔甲碰撞,发出几声脆响,他低头看着薛婉,眼底似有许多话要讲,终究却只化作一声轻叹。
“再过几日,战事将起,薛大小姐保重。”沈淮安抱拳说道,转身离开。
薛婉看着沈淮安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怔了片刻,也跟着叹了口气。
同生共死吗?
曾经,她也是做得到的,但如今,已是万般皆休。
那日过后,正如沈淮安所言,江淮各地的气氛愈发紧张起来。
四皇子于扬州设宴,近半数的官员都去了,宴会刚过,远在京城的皇帝便申斥四皇子不合礼数,在宴会上使用超过藩王规格的礼乐。皇上下令,将李政豢养的私兵裁撤一半。
这自然更加挑动李政敏感的神经,三月立春过后,李政终是昭告天下,以清君侧之名反了。
烽火狼烟,锋镝所指,俱是焦土。
很快,局势已不受控制,京中传来消息,授沈淮安平南大将军之衔,统辖东南各省的军队,金陵大营顿时战鼓喧嚣。皇帝下了诏书,认定李政为反贼,下令诛杀。
这场皇位之争,终究是分出了一点胜负来。
大军开拔的前夜,金陵城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没有灭灯,金陵的子弟兵,有父母送儿子的,有妻子送丈夫的,亦有兄长送弟弟,就连向来热闹的秦淮河畔,也奏起了离别的相思之音,平添了一分惆怅。
薛婉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院子里静悄悄的,天边已泛起一丝白色,眼看就是破晓十分了,芷荷和春樱都睡了,只她一人却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