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还有贵客,陆明昌便将秦王移交到陆逸辰的肩头,与一名护卫两人架了去。
“这几日怕是要叨扰伯爷府上了。”
无忧子一身黑色道袍、髻上插了一支木簪,先开口,拱手作揖。
“哪里的话”,陆明昌摆摆手,拱手道,“神医大驾光临,吾唯恐有失远迎。只是这圣上的龙体……”
“几近痊愈,贫道浪迹惯了,在宫中待不住,便跟着秦王的车架一起出了宫。”
无忧子轻描淡写一句话,陆明昌也隐约能猜到,必是圣上再三挽留不住,这才放其出的宫。
“那荆兄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荆是无忧子的字。
清冷的月光下,两人并肩走在园子里的石板路上,都有些微醺,空气中染着淡淡的酒香,身旁的树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除了前面两人搀着秦王走得踉踉跄跄,偶尔发出些响动,周遭万籁俱静。
“先停下来修整两日,往后依旧还是浪迹天涯吧。”
弱冠之年的浪迹天涯是潇洒,不惑之年的浪迹天涯就多了几分悲凉,不过是没有归途,也无令其驻足停留的人。
“荆兄漂泊了这么些年,是否想过找个地方停下来。”
陆明昌望了一眼身旁的无忧子,月光的霜白将其笼罩得更加沧桑,像是老去的游子。
无忧子动了动嘴,却没有回答,他也很想知道他该停在哪里。
他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兄长行走江湖讨生活,后来幸得谷先生赏识,收为关门弟子,这才有口饱饭吃,也有了家人。
白发苍苍的谷先生亦师亦父,日日跟着他上山采药、豢养毒虫。十三娘亦妹亦友,日日一同练功修习。同时也面临着完不成功课,被谷先生打手板,练武打不过十三娘,常挨拳脚。那些年幼难熬的日子,如今忆起竟成了最幸福的时光。
谷先生二十年前就已仙逝,花十三娘跟着秦王去了岭南也不知所踪,这世上独余一位不相熟的兄长,即使相见,也是无言以对。
“在下待荆兄如兄长,若是不嫌弃,蔽舍可容久居。”
见无忧子不言语,陆明昌留其常住。
“多谢旭兄抬爱,贫道逍遥惯了,还是游历江湖自在些。”
见无忧子回绝地很果断,陆明昌也不再强求。
不一会儿几人就行到了秦王所居的嘉禾园,早早有侍女在园门口等候,待秦王被妥善扶上了床褥,陆明昌带着无忧子,往为其准备的院子清悠阁走去。
早先料到无忧子会回府,自上次造访,与他准备的院子,陆明昌便一直派人洒扫得当,以备其归。
待清悠阁这边准备妥当,陆明昌便带着陆逸辰回房休息了。
直到一快三慢的四更响起,无忧子合衣卧在床上依旧无眠,他索性起身,推开房门来到院子。
庭院里一棵硕大桂树风移影动,桂花的香甜扑鼻而来。未掌灯的庭院,铺上了一层蓝色的月光,秋风吹开衣袖、寒凉袭身,无忧子一下子便清醒过来,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清晰浮现。
今日虽是中秋,无忧子仍是照例晨起,为圣上诊脉。步入内室却恰巧遇见了做客一旁的秦王,他依旧如二十年前般潇洒飘逸、不似常人,想起十三娘这些年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的日子,他就窝了一肚子。
“荆兄,别来无恙。”
他在秦王面前装作不识般大步走过,秦王却亲切熟络地叫停了他。
“原来你们两位还认识。”
一旁的圣上接腔,他刚想推辞说不熟,秦王就神情愉悦地解释。
“自是,吾先前浪迹江湖便与荆兄结识,一起度过一段肆意潇洒的时光,想来已有二十余年。”
他望着秦王诚挚的脸,愣在原地,从前那段时光他早就忘了。
自二十年前,十三娘的死讯传出,他无数次对着她留给他的玉珏懊悔万分,当初不该随意带江湖上结交的朋友回自幽谷,十三娘也就不会与秦王在自幽谷的合欢树下一见钟情,她虽是他名义上的师妹,却早已是他生死不离的亲人。
“时光久远,贫道早已抛诸脑后,王爷也不必缅怀。”
说罢,他便照例上前为圣上诊脉,直到将今日的汤药吩咐下去离开,都不曾回头看过秦王一眼。
当初传出秦王与南国公主的婚讯,远在中原的他策马扬鞭,连夜赶至岭南,潜入秦王府邸与十三娘见面。
“与我走吧,秦王再爱你也不会因你放弃他的臣民。”
端坐在紫檀木圆桌旁的花十三娘,一身紫金交领对襟大袖衫裙,裙摆袭地,高贵端庄,还是如从前般美得摄人心魄,眼神却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信他。”
只是几日后,便有花十三娘失足坠崖的消息传出。秦王择日迎娶南国公主,普天同庆,整个岭南的百姓都张灯结彩、一片欢愉。只余无忧子一人时常在断崖枯坐到天明。
也曾拦截过秦王几次,诘问缘由,直至把他打到遍体鳞伤,依旧不愿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