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断了吧◎
燃烧着炽焰的树木动辄几米十几米高, 苏平安只是一个普通男人,不到一米八的身高,于一片野性十足的原始森林而言,他渺小如叶片上的一只蚜虫。
不能回头、不许回头。
可他现在回头了, 也什么都看不到。层层叠叠的浓烟挡住了他的视线, 直升机早已飞走, 他像被丢进黑洞里的一粒尘埃, 孤立无援。
他动了动脚, 向着安全的一边走了两步, 告诉自己, 没事的,周凛冬那么强,那么敏捷, 是彪悍勇猛的猎豹, 是他们可以深深信赖的队长,会没事的。
然而后方一阵震聋发聩的警报声彻底击碎他的幻想――那是周凛冬的呼救器。
每名消防士皆配有一块, 上面有他们的编号,如果该消防员静止超过三十秒, 那么呼救器会自动发出这种警报声,代替已失去行动能力的主人, 向外发出求救讯号。
当然,它更多的作用是记录编号。
烈火焚烧过的一切都难以辨认, 但这个东西耐高温火烧, 清扫残局的人可以依据此物留下的数字,认出那团面目全非的碳组织曾经是谁。
“妈的……”苏平安扭头跑了回去。
声音的来源越来越近, 可他什么也看不清, 只能靠红外探测器找到周凛冬, 见周凛冬浑身是火,他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凛冬,醒醒!”他扛着水枪,边浇边喊人。
衣服上的余火终于被扑灭,苏平安大喜过望,刚想给周凛冬换个新的氧气瓶,就发现了不对劲。
周凛冬身上压了什么东西?
他用手触摸,心狠狠坠了下去。
树。
足足有两人合抱粗的树。
从周凛冬的右肩一直压到了左腿,相当于把整个人都给锁住了。
苏平安脑子嗡地一声,开始眩晕,他无助地晃了晃周凛冬的头,希望周凛冬能清醒过来,倘若两人合力,或许还能把这颗树抬起来。
眼泪一颗一颗落下,他知道没时间了,于是吸了吸鼻子,在周凛冬身上摸了一圈,大概估算出树干的位置和厚度,然后拿出油锯,按下开关。
但这样就无法把持水枪了。
他把水带放在地上,将水头对准周凛冬,自己则忍耐高温,开始伐树。
眼前一片灰暗,分不清是烟雾还是他的迷茫,笨重的油锯拉着他的肩膀下沉,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依照经验猜测自己砍到了什么程度,在适当的时间停下,摸索剩余的量,紧接着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
裤子突然被什么拽了拽。
苏平安一怔,喊道:“凛冬,你醒了?”
周凛冬在听到平安回应的一霎那,陷入了死寂的绝望中。
他宁可不要任何人来救。
特别是平安。
他答应过嫂子,要平安回家。
胸腔和气管传来剧痛,仿佛呼吸都成为一种奢侈,周凛冬艰难张开双唇,断断续续蹦出几个字:“走……不要……回头!”
“你还有空跟我开玩笑呢?”苏平安笑里有泪,中气十足地嚷:“闭嘴吧小兔崽子!要走一起走!”
周凛冬感受到身体即将被撕裂的痛楚,他抬起手,吃力地推了推苏平安,执意要他走。
苏平安怎么肯。
油锯已经深入到木芯半部以下,再坚持几秒钟,就能带周凛冬离开了。
不过最后一下操作往往是最难的,轻了砍不断树,重了能把周凛冬的腿一块切下来,苏平安凝神屏息,不再理会周凛冬说什么,用膝盖的却是:“不是让你别回头吗。”
勾在脖子上的手臂垂了下去,苏平安心里一紧,顿感窒息,他赶紧抓住周凛冬的手,牢牢按死。
“你也回头过,你忘了?”
四年前那场史无前例的林火,苏平安本来都要死了,他已不抱任何期望,安静等待死亡的降临,然而周凛冬跑了回来,坚定地背起了他。
否则,苏平安早在几年前就该消失了,哪里会有娶妻生子的今日。
身体越来越沉,苏平安想,是不是氧气不够了?
他好难受,腿上某一处传来的灼烧感异常猛烈,疼得他快走不动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子,这里什么时候被油锯剌开了一道口子?他不记得了,也许是那最后一下吧。不重要了。
“凛冬,我想过了,我觉得你起的宁康挺好,就选这个名字吧。”平安顿了顿,勉强迈开双腿,紧盯着前方的路,汗水淋淋落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虚弱了。
下肢和双足麻痹木然,仿佛身体已不属于自己,又完全属于自己,他明明抬不起腿了,顽强的意志却替他搬开了他的双脚,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他身上背着的是他最亲密的战友、最交心的兄弟,还没谈过恋爱,还没结婚,他必须要把他带出去。
脑海内响起类似于爆炸后的单频噪音,也像是心跳检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