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赵叔打电话来,在这通电话里他说了许多,背景很嘈杂,俞明川听到了父亲的事情,他的贪污金额巨大,已经被警方控制,幸运的是,现在还有一笔钱没有查到,就在美国……
俞明川愣住了,这大概是他二十岁前大脑最空白的时刻,完全静止,无法思考,像陡然浸没进了深不见底的海水里。
“明川啊……”赵叔说:“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他和俞建州的感情就像所有父亲与儿子的感情,只是他们的关系更深,因为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病逝,剩下的时光里,一直是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
他很早熟,所以他从不会用为什么我没有妈妈这么幼稚的问题去打扰工作本就繁忙的俞建州。
他总是默默观察着,下意识模仿着自己父亲那伟岸的形象。
他想成为俞建州,成为一个和他一样永远自信、运筹帷幄的人。
这一刻,这座山就这么在他眼前坍塌了。
俞明川回了神,他顿了顿,对赵叔说:“让他自首吧,那笔钱我不要。”
“你不要怎么办呢?”赵叔气急败坏,他觉得这完全是未曾吃过一天苦的公子哥自以为是的混账话。如今这样的世道,没有钱你算什么呢?没有钱你什么都不是。
“你别跟我胡闹,”赵叔道:“听我的,将钱拿着,出国,至少把书读完,你爸爸……我们再想办法。”
“赵叔,”俞明川重复了方才的话:“我不要这笔钱。”
“你……诶……你这孩子……”
无论赵叔怎么劝说,俞明川都没有接受这笔钱。他主动将信息汇报给了大使馆,给父亲争取了一定量的减刑。
在俞建州入狱前,俞明川被送去了美国,他终于知道了华盛顿的冬天会有多冷。
在北美和西欧之间穿流的北大西洋暖流无法给俞明川狭小的公寓带来一丝热气,廉价的公寓房租无法负担,房东停了暖气。
华盛顿夜里最冷的时候,温度有零下几十度,东风一刮起来,整间屋子都在哗哗作响,水管子里出不来水,因为内部被一根完整的冰柱冻住了,要用扳手不断地敲打,直到冰碎成块,然后被流水冲出来。
他在夜里写论文、接笔译私活,有时候冷得实在受不了了,便从水管里接冷水冲脸,因为零度的冰水,比已经冻僵了的手脚暖和的多。
这个时候,他突然没有朋友了。
向来对他好言相对的朋友渐渐与他疏远,大家都是精明的上层社会精英,从不做不利于自己利益的选择――一个倒台官二代的儿子,前程是一条死路,还有什么必要结交?
俞明川独自走在飘雪里,白色的雪花落在他的衣领、他的眼睫,比寒冬更冷的是人心。
他一直从冬天走到了夏至。
七年过去,那段寒冷刺骨的日子渐渐远了,如今他怀里有一团火,于是走到哪里都明媚如六月盛夏。
他重回了他本该站立的制高点,他依然有钱、有地位、有名声,甚至还有一个少年时深爱的女孩。
什么都太过美好了,美好到不真实,美好道近乎荒诞,只有极其偶然的时刻,手机日历自动弹出提醒,二十号,探监,那串刺眼的字符让他恍然感到那阵熟悉的凉意,原来这场无尽的冬日还未终结……
“你想去看看爸爸吗?”程蒙轻声问道。她看到了俞明川的日历,每个月的二十号都用一只黑色的记号笔标注出来,备注的那一栏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行程安排。
程蒙细心地留意到,没到这一天来临前,俞明川情绪都会发生巨大的波动,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们在床榻上拥抱的时候,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凶狠,他的手用力地捏着她的骨头,令她痛疼得忍不住求饶,他总是怕她痛的,只要她一喊,不管她是不是在撒娇,他都会慢下来,然后含着她的耳垂,温柔地抚慰着她,但这次他不退步,他像是陷入魔障一样沉溺于绝望的节奏里不知停歇,等他终于停了下来,去洗手间冲凉,程蒙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她听见俞明川的手机传来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提示声,撑起身去看,看见了那条事项提醒――“20号――探监”。
程蒙感觉俞明川将她抱得更用力了,他好像要拆开她的每一根骨头,然后强硬地拼凑进自己的身体里。
程蒙弯过手臂,去抚摸俞明川的脸颊。
俞明川将脸贴她的锁骨上,温热的液体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脖颈上,让她想到读书时的那次停电,俞明川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完黑夜里的阶梯。
她听见俞明川低声说:“好,我们一起去看看爸爸……”
“好。”程蒙亲了亲俞明川的发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