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汀白疑惑的眼神,楚明姣朝灯火通明的神主殿站着,话音很淡:“不知道丢哪去了。”
汀白傻眼,但反应很快,抓着联音玉简展开:“我和汀墨说一声,让他知会守门长老放行。”
春分轻声建议:“殿下,先进神殿吧,这里正是风口,夜间寒凉。”
楚明姣摇头,精致的流苏耳铛随着动作轻微晃荡,带出一点滢亮的光:“找个地方坐着等。今夜累了,不想和神殿祭司们动手。”
春分默默止住了话音。
他们此刻正对神主宫的后门,旁边是一片嶙峋山石,在深夜中像蓄势待发,张牙舞爪的兽影,春分捏着帕子,将其中一块略平整的山石擦了又擦,唤楚明姣坐下。
楚明姣也不说什么,坐下就开始发呆。
神殿后山,接到联音玉简通知时,汀墨正在冰池密室中。
这是整个山海界最为隐蔽的地方,四下俱静,四周皆是落水成冰的冰锥与棱条,高悬于头顶,密室正中是一口灵池,水不深,只浅浅没过脚踝,神力却浓郁到粘稠的程度。
它们蜂拥而上,涌入池中,温养那具未曾睁眼,身影虚实不定的躯体。
说完,他看了看江承函的状态,连声道:“臣这就去将殿下请进来。”
汀墨紧紧盯着江承函,心里几乎是立马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殿下。”汀墨目光微凝,急忙迎上去:“没事吧?”
不出事,楚明姣不会深夜过来。
果然。
可作为江承函。
而且不止一次。
算一算,在潮澜河年复一年,一眼能望得到头的泛泛回忆中,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那个姑娘了。
他与江承函隔得不远,几乎是面对面站着,因此能完全看清楚。他并不挣动这些锁链,任由那些细小如根须的东西扣在他手腕,脚踝上,下一刻,暴烈的雷电光芒就那样顺着这些蛛丝钉进神灵的身体。
无求无欲,唯有苍生职责。
而即便如此,在彻底解决深潭问题之前,他所做的这些,半个字也不能流露出去。
“大概十五日。”汀墨道:“少家主的躯体每日用顶级灵液温养,但最依赖的还是殿下的神力。若照眼下的情势,想要恢复到全盛时期,少则十年,多则百年。”
“殿下。”汀墨看了联音玉简几眼,快步走过来,突然道:“神后殿下到了。就在神主宫外,汀白说他们来的急,没带通行腰牌。”
不知过了多久,江承函从旋涡中缓步踏出。
江承函颔首,当先一步踏出密室的门槛,鸦青衣角拂过巨石边缘,温柔地拖旖成几条界限模糊的线。
汀墨看得瞳孔微缩,到底还是比弟弟汀白沉稳,估摸着时间和阵仗,在某个节点担忧地望向江承函,没忍住开了口:“殿下,你的神力不能流失太多,等下……”
这种地方,屏蔽一切,玉简的传音来得迟而慢。
汀墨不敢再说什么。
毋庸置疑,这是一场专门针对神灵的残烈刑罚。
汀墨瞳仁收缩。
江承函并未出声,他眉眼十分沉静,并不曾露出半分狰狞难耐的痛苦神情,最为难捱的时候,也只是极轻地皱眉,呼吸渐次紊乱,手指指骨上迸出几根交叠的细小经络,脸上血色被隔空抽取一样,越见寡白。
汀墨按着竹简上的说法,将‘忘前尘’的事说了出来。
这样一场刑罚下来,即便当事人哼也没哼一声,汀墨也能想象得到其中巨大的痛苦,那绝对不是普通人能承受住的,说不定他一上前,就立刻化为飞灰消散。
片刻后,银丝散去,但仍有几根隐入江承函的肌理中,其中意思再为清楚不过——这就是一种无声的震慑与警告。
从深潭手中强行救下人之后,就是这样的情形了。
他欲言又止。
“他的神魂还有几日能恢复意识?”江承函问。
江承函身形微滞,只是刹那间的功夫,无数根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银色锁链从他四肢延展出去,虚虚隐入半空中,像蛛丝般交织盘桓,将这世间唯一神灵束缚在原地。
见状,他忍不住在心里重重骂了句脏话。
他受不住楚明姣的眼泪与哀求。
一切都好好的。
江承函抵着墙面站起来,因为方才的泄力,他指尖尚且僵着,在原地缓了缓,他给自己捏了个换洗诀,又蹲下来在灵泉中浸了浸手,缓声道:“我去。”
她现在,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江承函看向池中的人影,肩骨微松,周身神力如水流般朝池子蜿蜒淌去,最后尽数没入人影中。
江承函颇为清淡地应了一声,却并未收手,很多时候,他身上“神”的部分已经压过了“人”,一个字音而已,吐露出来时像某种不容置喙的旨意。
像是个隔离于天地之间的囚牢。
他为私心所惑。这是他该受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