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里的新酿太好喝,那滋味漫延在舌尖,甜甜的,江江仰起头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那酒往肚子里灌的多了,视线便不受控制的模糊起来,她睁大眼睛透过薄薄的帷幕往外看,阿娘的笑靥就在不远处绽放开来。
“阿娘。”
她冲着帷幕之外轻轻的唤,仿佛听见了她的呼唤,阿娘端起酒杯对她举了举,然而下一秒,那个举杯望着她笑的人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她并不认识的妇人脸。
江江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感受到疼痛的那一刻,模糊的视线重新清明起来。
她独自起身从正欢畅的宴饮上退出来,湖心的小凉亭四下无人,周遭静悄悄的,唯有脚下的水波偶尔激荡出几段哗啦声。
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将灼热的脸颊贴在跟前同样冰凉的石桌上,热气被转移走的那一刻,莫名舒服起来。
“好在梁茂早早替你换了果子酒,要不然这会哪还能像现在这样好好儿坐着。”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江江抬头,穿着一身浅黄色印龙纹长袍的年轻帝王就站在凉亭入口处,他负手而立,风自身后来,吹得衣裾翻飞。
“朕于你而言,究竟算个什么人?”
“江江,我处心积虑蓄谋已久,想做的是你的如意郎君!”
“你说我诓你,可我何曾诓过你?只是自乳娘走了以后,你就不信我了而已。”
上一次见面他说过的话毫无征兆的在耳边响起,江江原已渐渐凉下来的脸颊蹭的一下又烫起来,她别开眼,小声的嘟囔,“不过多贪了几杯。”
“虽说果酒温醇些,但喝的多了一样会醉,”夙淮迈开脚步走近,他伸出食指轻轻弹了一下江江的额头,如慈父般嘤咛叮嘱,“记住了,下回不可再多饮。”
他的话江江并没有听进去,但还是顺从的点头应允,这是她敷衍他的唠叨时惯用的法子,而他亦知她的敷衍,却无可奈何。
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夙淮撑着石桌在江江对面陪她坐下,侍从远远立在湖心外候着,方圆十丈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江江。”他唤她的名字,温柔的就像四月拂面春风。
“嗯?”
夙淮望着眼前微微有些迷糊的姑娘,张了张嘴,用带着几分试探的语气轻声问,“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听他这么问,江江想起了在曲池听过的一场书,两鬓斑白的老先生拿着一柄戒尺于市井茶楼大胆品评今上功绩,他们说他勤政爱民尧趋舜步,自继位为帝后行仁政减赋税,短短几年时间,大煜天平地成海晏河清。
“阿九,”江江用手心接着下颌,“你对我阿娘的死无动于衷,我恼你怨你,甚至还有那么点儿恨你,但除开这件事以外,你的确算的上是个好人,于国而言,你政见清明,于百姓而言,你宽厚仁德。”
宽厚仁德……
夙淮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咀嚼着这四个字,胸口苦海翻涌,好半天之后,他盯着江江的脸,哑着嗓子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而并非像你以为的那样,那么……你会觉得失望吗?”
江江抬了抬眼睑,回望着短短石桌那头的尊者,“你若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该失望的是大煜朝所有寄希望于你的百姓。”
他问她会不会失望,而她却只说百姓,为欢喜抄地藏经抵消业障的时候,她的心里装不下众生,而在面对他的时候,一张嘴便是大煜朝的万千子民。
天知道,他究竟有多想甩开纷繁浮世,从此只余彼此。
可那些埋藏在心底的希冀,终究只能是午夜灯盏下的一场好梦,梦醒之后,万千浮世纷至沓来。
果酒虽温醇,到底还是带了几分劲儿的,醉意袭来,江江不自觉的合上眼,撑在手掌心的小脑袋瓜微微摇晃。
乳娘没了以后,江江便去了曲池,三年后再见面,她已褪去一身的孩子气,变成了个不开心的大人,而现在,瞧着那颗快要顺着臂弯滑至石案的小脑袋瓜,他仿佛又在她身上寻到了几分从前的稚气。
夙淮伸出手,用自个儿宽厚的掌心稳稳接住她的脑袋,“江江,你醉了。”
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说话,江江强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触及到一臂之外那张熟悉的面庞,她鼻尖酸了酸,用带着几分哭腔的语气质问,“阿九,你是不是偷偷给大监喝过我阿娘酿的酒?”
好似早就习惯了她醉酒后的没头没脑,夙淮脸上没有一丝诧异之色,眼眶里的眸光反而越发温柔,就连语气也绵软了许多,“乳娘酿的酒那样好喝,我怎么舍得偷偷分给别人。”
“那为什么……”江江喉间忍不住的哽咽,“为什么大监更换的果酒味儿像极了……我阿娘的梨花酿……”
含糊不清的吴侬软语响在耳边,夙淮忽然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她今日贪杯的缘由。
掌心接着江江的脸颊,夙淮起身半蹲在她膝前,“兴许是梁茂背着我偷偷喝过,赶明儿我一定好好儿审他。”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