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洲自蓬莱殿出来的时候,夕阳残血,秋风空荡,万间广厦筑起的巍峨宫殿尽是苍凉。
霜风寒衣,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似远眺似出神,浅色的眼眸被落日余晖映成血红,高挑消瘦的身形如同立在天地之间的玄铁剑。
他未开口,候在门口的宫人弯着腰无人敢上前。
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他手扶长刀,不经意地朝安兰这边看过来,便见到刚被带来的喜枝。
他走到喜枝面前,俯视着这个一直陪伴在沈月溪身边的侍女,开口道:“在沈娘子身边,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记住了?”
喜枝心中怕得浑身打颤,沈月溪所听到的那些关于叛军首领的传闻,可都是从她口中绘声绘色说出去的。
她自是害怕裴衍洲一个不开心便将她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可她更想回到沈月溪身边。
忙点头道:“奴记住了。”
裴衍洲的手指在刀柄上反复摩挲着,转身朝台阶下走去,只是未等众人直起腰,又“唰”地转过身来,大跨步地赶到喜枝面前,停顿了一下,克制地吩咐道:“哄她开心些。”
喜枝有点懵,只是嘴不自觉地应道:“喏。”
裴衍洲不着痕迹地朝屋内看了一眼,这才再次转身离去。
喜枝等了很久,直到确定他不再回来才直起身来,同安兰一道进了屋。
沈月溪听到珠帘卷起的声响,犹如惊弓之鸟般地强撑起身子,见是喜枝和安兰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着实不想再对上那个叫人喘不过气来的男子。
她缓缓躺下去,又惊地坐了起来,喜极而泣道:“喜枝!你快些过来给我瞧瞧!”
喜枝急急走上前为沈月溪擦泪,“娘子,你身子不好,莫要再哭了。”才说完,她自己却是哭上了。
还是安兰在旁笑道:“你这边劝娘子莫哭,怎么自己哭上了?”
见安兰朝自己使眼色,喜枝想起裴衍洲离去时的模样,吓得赶紧一手给自己擦泪,一手给沈月溪擦泪。
沈月溪被她的手忙脚乱逗乐,展颜一笑,“你慌乱个什么?”
梨花带雨的病美人笑开,便是连喜枝这般见惯了沈月溪美貌的人也微微发愣,她的娘子笑开了真好看,可是那眉间化不开的怏怏却也扎到了她的心,叫她酸涩得又想哭泣,她家娘子这般好,为何就是个命薄的?
“安娘子,我与喜枝好几日未见,能否……”沈月溪犹豫地看向安兰。
安兰自是懂得言下之意,忙笑道:“沈娘子且与喜枝慢慢说体己话,奴便在门口候着。”
屋内只剩主仆二人时,沈月溪又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喜枝,“喜枝,这几日他们将你安置在哪里?”
“娘子放心,他们待我是好的,只是如今娘子入了宫,我作为您的贴身侍女须得懂这宫中规矩,故而跟着宫中嬷嬷学了几日。”喜枝将早已准备好的托辞说出。
沈月溪身中奇毒,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被审查了一番,包括喜枝。
喜枝被查了好几日,最后还是裴衍洲开了口,说既然查不出什么问题,便放她回沈月溪身边。她来此之前,被一再叮嘱,不许告诉沈娘子中毒之事,以免引起沈娘子的忧思。
想到沈月溪并非得了怪病,而是中了奇毒,喜枝恨不能立刻找出下毒之人将他千刀万剐!她那么好、那么与世无争的娘子!为什么要害她家娘子?!
沈月溪除了沈南冲,最信任的便是喜枝,对喜枝的话也不加怀疑,她又问道:“梁家……如今怎样了?”
喜枝脸色微变,带着三分真的忾愤:“娘子问梁家作甚?那梁家大郎真不是东西!当年他在阿郎面前发的是什么毒誓,而今做的是什么事?那外室――罢了,不提了!我知道娘子心善,惦念着旧情,只是……”
“倒也不是惦念旧情,”沈月溪轻拍着喜枝的手,反过来安抚她,“我只是想拿回我沈家之物,从我的嫁妆到他们将沈家家产变卖的钱财,这一些我都该拿回来……”
沈月溪冲着喜枝浅浅一笑,自从梦见沈南冲以后,她努力挣扎于世的那口气便泄了,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其实,沈南冲已死,沈家已散,她于这世间并无执念,唯一放不下的人是喜枝。
喜枝跟着她一路从汾东到京城,为了照顾她这个病秧子,二十有六尚未出嫁,她若死了,喜枝又如何是好?
若可以,她想带着喜枝回汾东,赎回沈家老宅,落叶归根,叫自己生在何处,死后亦归于何处。只可惜……沈月溪着实不愿回想,裴衍洲带给自己的压迫之感。
不过裴衍洲如今为新帝,她想狐假虎威一番,向梁家要回那些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她将这些金银之物留给喜枝,也叫喜枝一个女子在这世道里能够安身。
喜枝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那日之后,所有的梁家人皆沦为阶下囚,娘子想要拿回来的东西如今却是在新帝手上。
她小心翼翼道:“娘子是要做皇后的人,那些身外之物……不若赠予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