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她从秋千架上下来,入了西稍殿宇。
从亲王府邸论,这赐给妃妾的殿宇实在不算多,而相比东宫和大内后廷,这厢更是寥寥无几。
“姑娘,这处空荡,后头几间更是不曾洒扫,我们且回去吧。”云秀扶着她,见一处阁屋又是带楼梯的,只拉着她莫再上去。
裴朝露也不坚持,只寻了一方干净的地方,坐下歇了会。
神情半是哀怨半是释怀,到最后她靠在云秀肩头,微眯着双眼,看天上阳光洒下来。
“姑娘,你是不是担心殿下纳……”
“他不会的。”便是阳光不甚强烈,裴朝露的眼睛也受不住,未几便合了上去。
当日出宫建府,他就说这是她一个人的齐王府。
“你不知道,这西稍间是我建的。”裴朝露喃喃道。
“什……什么?”云秀听不明白。
“那年适逢西北大旱,那傻子拿着建造图,划掉了西稍的殿宇,省下一笔银两。大概两万多两吧,全投到边地将士的身上。”
“这还是二哥告诉我的。”裴朝露笑了笑,“却不想陛下不同意不建西稍间,工部便要上报原委。被二哥拦了两日,告诉了我。我便偷偷卖了阿娘先头配与我嫁妆中的一处私宅,补了这个窟窿。”
“现在想想真傻,他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便是陛下知道了,也只会赞他,多来会用私库给他补足了。我上赶着什么劲!”
裴朝露睁开眼,挑眉道,“想想,和各家主母秉着贤良淑德的品性给自家郎君选妾纳新人,差不多的性质。我这是给他未来的妻妾造房子,还要更贤惠些。”
“姑娘――”
“那时年少,初生牛犊,张狂又自傲。”裴朝露止住云秀的话,“如今却是不行了,我想自私一回。”
“这就是我一个人的齐王府,谁也不能占去分毫。”
孩子接连离去,她再不得生养。
他们,唯剩了彼此。
“所以,你呆在这作甚?”秋日落叶潇潇,李慕立在夕阳余晖中,半嗔半怒,“难得我早回来,竟到这来寻你。”
“多余的地方!”他臂弯里挂了件披风,也不待她言语,直接将人裹上抱走了。
“花了我好多银子的!”裴朝露从他怀里钻出脑袋,有些委屈道。
这人竟不理她,面沉如水。
“那要不,腾出两间,给涵儿吧。寝殿,书房……再拆掉两间,给他做个院子,习武练剑,成吗?”
李慕眉眼冰霜一层层化开,抑制着疯狂向上的嘴角,瞥过头道,“还算像话!”
*
只是涵儿,到底没有住入这齐王府的西稍间。八岁的孩子,本就早熟,已有了自己的想法。
且非常成熟,不容反驳。
兴德三十一年秋,太子李禹因叛国通敌、陷七万将士枉死,明正典刑。
死前,想见昔日发妻。
裴朝露拒而不见,只让儿子带去了几句话,“出嫁时,想过要好好过日子。裴氏阖族,亦真心想要辅佐。”
“所以,孤没有输给你。阿昙真心想要同我好过。”李禹尚在东宫中,望着来此的涵儿和李慕,“孤还胜过你不少,孤有后嗣。你呢,你什么也没有!”
李慕低眉叹息,抬眸颔首,“最初的最初,我便是一无所有。”
“最后的最后,我还有阿昙,还有涵儿。”
李慕握了握孩子臂膀,孩子冲他会心地笑。
“这是我的儿子!”李禹见此状,仿若这两人才是你父子,不由狂怒起来,然片刻倒也静了下来,蔑视道,“你这性子,孤了解你,再不会有妻妾了。阿昙那副身子大抵也不能再生养了,你同涵儿处得这般融洽,孤看着欣慰得很。你登大宝,来日传位,不还是要给孤的儿子吗?”
“涵儿是涵儿,你是你……”
“自然不会!”涵儿开了口,打断李慕的话。
“你、你会说话?”李禹有些震惊道。
“对,很久前就能说了。”涵儿平静道,“装着不会说,是不想然您太过关注我,这样我就能多和阿娘在一起。”
“你的儿子不会继承李氏皇位。”话至此处,极快的速度,涵儿袖中匕露出,竟是削了自己发冠,断了三千烦恼丝,转身向李慕跪下。
“叔父如今摄政,请为皇长孙李涵除名李家宗室。为报昔年多番救命之恩,许我入僧武卒,永守边地,护您疆土。”
“孽子……”李禹上来欲要抓过涵儿,被李慕一把制住推开了。
“既是除名,自也无需留姓。我想随母姓,俗家便姓裴。”涵儿眼神坚毅而从容,确实和裴朝露一般无二,只转首望向怒意起伏的李禹,含泪笑道,“今日起,天家李氏,凡尘俗世,都不会再有皇长孙李涵。”
“你无子,无后。”
“我,是阿娘一个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