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小娘子这一声唤, 带着奶音,像是在心尖上轻快地弹着乐曲,萧洵微微一怔, 抬眼望去。
窗洞里露出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黑眼珠极大极亮, 逼仄的囚室被她一看, 就好像也带着光芒,眼睛下面露出一小块皮肤, 是娇嫩的白色,又透出淡淡的粉色, 像春日里长出的头一个花骨朵。
她的女儿,他那天隔着极远的距离看过一眼,他不会认错。萧洵猛地站起身。
起得太急,眼前一阵晕眩, 萧洵扶住墙, 因为太激动,喉咙也是哑的:“是你!”
窗外, 怀琮一阵紧张,踩着石头踮起脚尖, 把瑟瑟从独孤敬彝肩头抱下来:“怎么回事,萧洵认得妹妹?”
独孤敬彝也很紧张, 催促道:“快走!”
“你们在说什么?”瑟瑟从怀琮怀里探出头,大眼睛眨着,满是疑惑。
身后响起喑哑的声音:“是你!”
窗洞里露出萧洵的小半片脸,因为急切,他不自觉地发着抖:“你叫什么名字,你几岁了?”
几个孩子都吓了一跳, 怀琮望过去,窗户挡住了萧洵的身形,看不清他究竟怎么上来的,可如果他能够上到窗户这里,这一扇小小的窗户又怎么可能挡得住他?
也就是说,他之所以还被囚在这里,根本就是因为他不想逃。怀琮心里生出巨大的疑问,连忙挡住瑟瑟,瑟瑟却是天真无邪,全不知道害怕:“我叫瑟瑟……”
“别说话,”怀琮一把搂过她,把她的脸埋进自己怀里,“嘘!”
独孤敬彝横身挡在他们两个身前,刷一下抽出腰间长剑:“休得再过来!”
透过不大的窗洞,萧洵贪婪地看着瑟瑟,口中喃喃念着她的名字:“瑟瑟,瑟瑟。”
很好听的名字,像她的一样,这孩子生得也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他时刻放在心底的那个人,而且,这孩子眼中没有阴霾,没有伤害和痛苦,就好像最初在山洞中,他睁开眼看见的少女。
假如他不是那么糊涂,现在的阿拂,也该有这么一双无忧无虑的眼睛吧?喉咙堵住了,心上酸涩着,萧洵极力撑住窗框:“瑟瑟,你几岁了?”
心里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是他们的孩子呢?
怀琮立刻捂住瑟瑟的嘴巴,回过头问萧洵:“你认得瑟瑟?”
萧洵痴痴摇头,语气近乎温柔:“我第二次看见她,她几岁了?”
他为什么一直追问瑟瑟的年纪?怀琮沉吟着,听见独孤敬彝急急提醒:“殿下快走,危险!”
危险?怀琮抬头看看在萧洵英武的身躯底下显得不堪一击的小小窗口,咧嘴一笑:“她一岁半了!”
跟着撒腿就跑:“我得走了,下次再来找你说话!”
一岁半。不是他们的孩子。萧洵怔怔地看着窗外,独孤敬彝紧紧握着长剑,警惕着他会不会发难,墙角底下,怀琮回头招呼独孤敬彝,转身之时,瑟瑟从他怀里抬头,好奇地看着他。
萧洵眼睛一热,有热热的水迹沾湿了眼眶。
她的孩子,那么可爱的孩子,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原本可以是他的啊,为什么他那么愚蠢,错过了一次又一次?
孩子们手脚很快,转眼间翻上墙头,萧洵看见怀琮在墙头停住,从独孤敬彝手里接过瑟瑟,瑟瑟在匆忙中又看了他一眼,她那双与崔拂极相似的眼睛眨了眨,好像在向他告别。
萧洵下意识地向她挥手,再一眨眼,瑟瑟不见了,独孤敬彝翻过了墙,又从怀琮手里接走了她。
眼泪滑下,萧洵艰难地呼吸着,扒着窗户极力向外眺望,高墙挡住了视线,他看不见瑟瑟,这一刹那,恨不能破开这狭小的囚室,追随她而去。
她的孩子,多么可爱的孩子,这世界上的另一个她,从不曾经历过忧患伤心的她。
都是他的错,他原本可以护着她,让她也不需要经历那些艰难痛苦,可他做了什么?
萧洵松手,顺着高墙滑下,缩在墙角闭上了眼睛。从前那些无形的悔恨痛心,在看到瑟瑟时,都有了行迹,他心爱的阿拂,原本也该是这样啊!
瑟瑟,瑟瑟,假如是他的孩子,萧瑟瑟,该是多么好听的名字。
水迹越来越多,萧洵死死捂着眼,于是那些热泪便顺着指缝,慢慢地洇满了手心。
不知过了多久,萧洵再次起身,一跃扒住窗框,向外面望去。墙外静悄悄的,瑟瑟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她走了,大概是回去找她去了。
萧洵懒懒下来,胡乱抹掉未干的泪痕,高叫一声:“来人!”
夏怀琮说过,他还会过来,这里窗户太高太不方便,他得找个方便他们来的地方,他还想见瑟瑟。
大门上一阵响动,守卫在门上的小窗后露出了脸,萧洵低声说道:“告诉你们皇帝,我要换个地方,前后都要有窗,还要木头和小刀。”
守卫露出明显惊诧的表情,萧洵没有理会,慢慢说了下去:“给我送些饭食,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