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风起,昌和殿中,苏合香阵阵弥散。
尽管女帝立了皇夫,然佘侧君的盛宠丝毫没有减退。前朝看着后宫的风向,原本尚且忧心的隆北属臣,慢慢将心放回肚里。
近侍捧着衣物进殿,见佘霜壬正在调香,便静候在一侧。
衣物上是惯有的苏合香,如今天寒,侧君喜味浓,便加了双倍的量熏染,沁甜馥郁的芳香弥散开来,侍者低垂的双目偷瞧着不远处容色绝丽的男人,正姿态优雅地调弄着香薰,紫金小鼎炉中蔓延出袅袅轻烟。
许是这般盯着久了,近侍的眼前慢慢模糊起来,朦胧中看见自己初入宫时被他人□□的模样,转瞬又看见前两日他心中不耐,将一个小太监踢了个窝心脚的场景。
一时间,心中情绪起伏,两手一抖,竟将衣物全部抖落在了地上。
佘霜壬沉迷调香,此刻才发现有人。
“侧君恕罪,奴才一时、一时……”近侍顿时回神,噗通跪地上,连连求饶。
“把脸抬起来。”佘霜壬不怒不威。
近侍抬起脸,面色苍白,眼神涣散。
佘霜壬看看一眼地上衣物,又看一眼身前熏香,冷声道,“出去!”
他将鼎炉暗扣拧上,封住香息。
“主子,是奴才的错,未交代好,让这人在您调香时进来了。”说话的人是今年年后六局新拨来的掌事官牧石公公。
与他相仿的年纪,很是能干,佘霜壬用得倒也自在。
说着,他将地上衣衫捡起,“主子,这沾灰了,可要换一套。眼下陛下正等着呢。”
“不必。”佘霜壬张开手臂,示意他更衣,“又不是仙人在天,衣衫占尘原是再自然不过。”
“是。”牧石边伺候更衣,边道,“方才江公公来传话,让您备好,乃净室,露出汤泉一角。
“你扶着我吧,或者你在这坐坐。我这个样子,一人沐浴……”她的腹部隆起,眉眼间难得露出两分哀色。
“我不是你的宫人。”他拨开她的手,拂袖转身。
殷夜拼命晃了晃头,再抬眸,自是无声无影。她已经鬓角生汗,背脊发寒,整个人绵软无力,只喘出一口气,拖着脚步往回走。
“陛下,您去哪了?”司香迎上她,“这新屋初宴,到时辰要放礼炮庆贺了。”
“那便放吧!”殷夜勉励笑了笑。
“陛下,你可是哪里不适?怎一身的汗?”司香看着她濡湿的鬓发,掌心亦是汗渍冰凉。
“今日太累,又多饮了些酒。姑姑去让文肃备点汤药,一会回去用。”
殷夜正了正衣襟,回过两分神,入了殿中。也未让群臣再行礼,只让他们自在去前头外廊观礼花。自己坐在座上歇息。
“阿姐,今日这烟花是我特地准备的,那日累你落水,今日我们远着些看。”殷宸在她侧手坐下,给她讲述此刻外头正绽放的各式花型花色。
佘霜壬上来给她递了盏茶,殷夜靠在榻上,拂盖饮茶,静耳听话,看外头火树银花,盛世繁华,面上缓缓浮出笑意。
只是那层淡如云烟的笑,仿若一触即碎。
特制的礼花炸裂开来,声响惯入她耳际,她似被电闪雷劈,只惶恐扑入身畔那个青色的怀抱,却又猛地推开了他。
震天的轰鸣,漫天的花火,将她包裹。她看见冲天而起的烈火围住伽恩塔,火势四处围堵,断尽生路。
可是她想出去啊,她想活下去的,她还不想这样死去……
她看见了,那生路的方向。
外廊两处的人退开身去,给她留出一道宽阔的的走道,她疾步走在路上,是通往生的那头。
她越走越快,甚至疾奔起来,丝毫没有停下的样子。
“阿姐――”
“久久――”
“陛下――”
无数人在唤她,来不及惊呼,便见一袭滚金冕服的少年女帝如同一只断翅的金色蝴蝶,从四层外廊台一跃而下……
“陛下!”
紧随其后的佘霜壬点足跃下,于半空抱住她,踩点借力落在了地上。
“陛下,别闭眼……”然他的话还没说完,怀中人便已经沉沉合上了眼,散了意识。
唯有一声极轻的“舅父”,散在十月深秋寒凉的夜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