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平得了殷夜的话,便也疾步走了。至裕景宫外殿门处,总觉不对劲,遂转身回首。果然,殷夜保持着方才那个样子,仍旧站在雪地里,正以目送他。
他返身回来,走到她身边,想给她将披风风帽戴好,不想殷夜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他。
“怎么了?”他问。
“我累了。”殷夜望着他,眼眶有些发红,侧首对着司香道,“去拿件披风给舅父,一会路上雪更大。”
话毕,自己转身入了寝殿。
司香拿着披风出来,给谢清平穿戴上,安慰道,“陛下当是真的累了,连着好几日都没合眼。”
“那你照顾好她,我忙完便过来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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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门门口,沈林早已备下马车候着,前往万业寺的路上,谢清平从沈林口中知晓了这半月来发生的事。
婚宴当天一切都是按着他最初定下的计划实行的,唯一的变动,便是殷夜从昭平的暗子营中,寻来了一个体型同他基本一致的人,易容顶替了他的位置,后如约举行婚仪。只是在对方兵败后,暗子又招供,早在半年前便奉鲁国公之命,李代桃僵入了丞相府。
据说,三司会审当日,内阁六部旁听的百官,无不唏嘘。原来这半年多来,朝上之人根本不是丞相本人,真正的谢丞相早已被鲁国公软禁于府中,幸得今日,天子识破,救回宫中。
沈林从来寡言话少,此番实在忍不住,问道,“大人,按理鲁国公狼子野心,联合先楚遗族篡谋夺位,原是被城防禁军和慕容大人的卫家军于城郊一举围困,人证物证皆在,如何还要三司会审?”
“那鲁国公更是稀奇,连造反这等罪状都供认不讳,然唯独囚禁大人您这事,一口咬定不是他做的。更是反复坚持,与他胞妹裴氏行六礼的,是您本人。还说行六礼的文书皆是您亲笔所书,一查便知。”
出城后,路不好走,马车行得慢些。
谢清平撩开车窗帘子,看外头雪飘。茫茫大雪落下,洗净污秽。
裴氏一族那等罪状,自然可以直接问斩。然谢清平已经明了,三司会审,百官旁听,是殷夜给他的证名。
谢裴两家本就有姻亲在前,如今裴氏举兵,说谢氏不知情,乃万分无辜者,即便世家需倚仗他,姑且沉默。然隆北的旧日属臣,戍守边防的隆武军,都不可能这般善罢甘休。他即便留得性命,也至少需要被罢官夺印。
而如今自己亦成了受害者,有的便不是罪责,而是同情。
这也是为何裴庄英愿意承认死罪,却又一口咬定与其胞妹行六礼之人乃是他本人,无非是要拉谢氏下水,如此逼殷夜要么将罪行减去一等,要么连同谢氏一起灭掉,左右便是不让她畅快。
“那六礼的文书笔迹,后来查了吗?”谢清平问。
“查了。”沈林道,“是四姑娘带着裴淑小姐跪破脑袋求的老夫人,可怜老夫人两厢为难,在祠堂枯坐了一夜,却也没去求陛下。陛下彼时中了毒,直到翌日方醒,发话同意二审再查。”
话到此处,沈林几欲盛怒,“大人,这裴庄英举兵造反且不说,那裴七姑娘更是心肠毒辣,竟向陛下投毒。倒也奇怪,她如何下的手。”
沈林负责外围兵甲事宜,南珠花钿的事并不知晓。
“字迹查的如何?”
“当时卑职并着慕容大人等数位大人,真是悬了一颗心,那文书皆是您亲笔,如何能错!”
“所以,抄了裴府,也不曾寻到吗?”
沈林摇头,“刑部尚书亲自去的,一下便寻出来了。大堂之上,当场校验,判定是您亲笔。”
“然那暗子却说,是鲁国公让他仿您笔迹所书,亦当场重誊字样,后再拿您过往旧迹比对,如此看出差异。”沈林叹道,“至此慕容大人率先反应了过来,当是陛下与你联手设计,彼时您在暗处。”
联手设计――
谢清平笑了笑,他没有告诉他的下属,这些事若非此刻从他口中听来,自己还不能知晓得这般快呢。
只是,再念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突然放心了许多,她成长的远比他料想的要快的多。
“大人!”沈林还在继续,“也因为如此,裴氏之罪坐实,而您连着整个谢府都得了陛下安抚。”
谢清平含笑颔首。
窗外白雪入帘,落在他掌心,化作清水,洗去他手中尘埃。
所以,他还是清贵无暇的谢三公子,忠心不二的谢丞相,一身清白,不染泥垢。
他曾拼命想要离开她,为此不惜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可是他的姑娘,穷尽心力,护着他清正之名,要让他干净清白地陪伴她。
“那先楚中,是何人领的头?”他又问。
沈林正欲望答话,马夫已经驾停车辆,万业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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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中南苑厢房中,定安长公主慕容斓正卧在榻上,其左臂缠着绷带,面色苍白,两眼黯淡,本就近花甲的年纪,此刻更显苍老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