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良带她去的地方也不陌生, 就在益南路的拐角,一幢独立式的花园小洋房。
薄薄的夜色低悬在屋檐上,临街的窗户被一盏绿罩子灯照亮, 泛着薄荷色的光,路两旁,不时有自行车骑过时叮铃清脆的铃声。
且惠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头晕晕的,“不是带我去吃饭吗?怎么来你家了?”
“你先醒醒再说话。”沈宗良关了车门, 走在前面,她张望了一阵,确定了不是他家,快步跟上。
她挽上他的胳膊, “可是这里和你家很像。”
都是典型的英国安妮女王时代的建筑风格,对于细节的处理多彩且艺术,连门口漂亮精美的砖雕也好似复刻。
沈宗良说:“嗯,是出自同一个设计师之手, 这两栋房子都是我奶奶留下来的,是她的嫁妆,这栋长年租给了程家开餐厅。”
且惠点点头, 没说话。
虽然她也坚信,个人持之以恒的努力能够实现自我价值, 获取相应的地位。但摆在眼前更锐利的事实是,这个社会的阶层早已固化。
她曾在一场饭局上,听邻座的一个小姑娘分享自己如何在毕业三年内挣了一千万,听来听去, 也不是什么小众新颖的赛道,就是经营文创公司。
等小姑娘走了, 范志宇才凑过来说:“你听她吹,她爸要不是宝丰的老总,就她那狗屁不通的创业书,投资人还没看呢,就扔到桌子底下了。”
且惠恍然大悟地笑了,“噢,原来是娄总的千金。”
黄色的路灯里,照出一棵绿得发亮的梧桐树。
沈宗良回头看她,“在想什么?”
且惠重重地叹了声气:“人们看到的,也许只是你沈董泼天富贵,了不起,再饶上一个沈老爷子,但是呢,兴许从你爷爷、太爷爷手里,就已经富甲一方了。”
沈宗良哼了声:“再富再贵,还不是被你气得呕血,有什么用啊?”
“瞎讲有什么好讲的啦。”且惠真把手伸到他的面前,“血在哪儿,呕出来我看看呀。”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语气酸得像含了还没熟的杨梅,“别乱动啊,这条街上还住了你男朋友,说起来,我和他父母还是老相识,他还得叫我叔叔。”
噗嗤一声。
且惠忽地弯腰笑了。
沈宗良那双眼睛盯着她,恨不得在她身上凿两个洞,“行啊,一讲到他,你高兴的这个样子!你还有心吗钟且惠?”
程江阳从里面走出来,笑着打趣了一句:“那怎么说?知道且惠有男朋友,你还和她拉拉扯扯,真做起......这个来了?”
他说这个的时候,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下。
本就在气头上的沈宗良抬了抬下巴,指着二楼说:“我说,你这个店还想开吧?”
“想开想开,这么久没见了,我同你闹着玩呢。”程江阳笑着把他们俩推进去,引到早就准备好的房间里。
这里布置得很巧妙,中式法式杂糅在一起,斑竹屏风下是一组复古壁柜,倒是不见滑稽,反而有种包容的美。
且惠坐下来好一会儿了,才敢伸过脖子去看他的脸色。
沈宗良端了杯茶,面容浮在袅袅的白色茶烟里,没看出来有多生气。
这要不了解他是什么行事风格,还真以为沈宗良满不在乎呢。他这副沉稳从容的样子,显然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了,让且惠担心起王秉文来。
她开口又不敢这么讲,要不然沈宗良更生气。且惠想了想,说:“沈宗良,我想告诉你,我没有男朋友,王秉文他不是的。”
沈宗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什么时候分的手啊?该不会是刚才吧?”
且惠酝酿了一下措辞:“他应该算是......在追我吧,进进出出的,大家就老觉得我们是一对,是个误会。”
“你到底哪一句是真的?”沈宗良放下杯子,徐徐地朝她那边睇过去一眼,“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看我这样你很高兴?”
她结巴了一下,“对不起嘛。我......我之前是觉得,你又不会在这里待多久,我们也不可能再有什么,讲不讲都一样。”
沈宗良愠色不减,眼中的压迫几乎变成实质,沉沉落在且惠的身上。
他继续逼问道:“所以现在必须要讲,是因为觉得我们又能有什么了,我们能有什么呢?”
且惠不敢看他了,低头摸着茶杯边沿,鸡油黄的颜色在冲泡下变得透明。她小声说:“我想......如果你没问题的话,我会试着说服妈妈,让她......让她同意......”
她越说声音越轻,到最后,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说结婚?哪有女孩子开这种口的,太掉价了。
说谈恋爱?现在不就是在谈着呀,还要怎么谈?
灯光下,一只青玉似的手腕伸过来,抬起了她的脸。且惠掀起眼皮,看见沈宗良那张端雅的面容浸在笑里,“是同意我们结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