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出声来,果然还是中了李祐的奸计,长安,某是回不去了,圣人,老奴见不着了……李愬斥责道,不准哭。然后下令说,东进蔡州,有退后一步者,斩,有扰乱军心者,斩,伤者原地等待,死者战后再埋。众将领也以为必死,但不敢违令,三军继续向前行。行进没多久,刮起了大风,又下起了大雪,风雪撕裂了旌旗,拍打作响,冻累而死的人马,一路相望。风雪越来越大,身前士卒模糊如影,四野雪花稠密如席。已经深入敌境,军士们别无选择,后退,死于军法,滞留,贼人捕杀,只有埋头狂奔,与大军一体,才能活下去。午夜时分,三军疾行六十里,到达蔡州城东宿鸭湖,李愬看到池沼里鹅鸭成群,羽翼堆雪,便让军士飞石惊扰,鹅鸭的鸣叫遮盖了人马的响动。有长于口技的军士,还仰天学了几声狗吠。自从吴元济父亲不服长安以来,官军不到蔡州已经三十二年了,所以蔡州没有格外的防备。四更时分,李愬率三军慢行了最后十里,潜伏到了城墙之下,雪下得正紧,蔡州城没有一人得知。李祐率军士搭起人梯,用短斧在城墙上砍出沟坎,有轻巧者爬上城墙,垂下绳索。李祐等人拽绳而上,潜至守城士卒营房。房门半开着,雪夜寒苦,士卒们烧过炭,火已经熄了,他们抱拥而眠,李祐等人一一格杀,一位名叫石孝忠的军士,力大刀快,砍杀多人,最后只留下了更夫,命令他们照常击柝打更,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李祐打开城门,三军进入蔡州外城,同样破城之法,三军又进入蔡州里城,城中之人仍无一知觉。李愬占据了里城正中吴元济官邸,坐上了淮西大堂,这时,五更的梆子响起,城内的鸡开始啼鸣,不尽的风雪终于住了。吴元济还在内城家宅中睡觉,有人来报,官军来了。吴元济被气笑了,他说,俘虏和囚犯生事吧,破晓后全杀了。又有人来报,蔡州城失陷了。吴元济很是烦躁,他说,洄曲的军士,回城讨要衣食吧。第三人再来报,这觉是没法睡了,吴元济披衣而起,赤脚走进庭院,积雪没过了脚踝,屋宇上白雪皑皑,十分明亮,他眯了一下眼,只听到城墙之外一声大喊,常侍传话,强攻内城。应声者说,强攻内城。应声的人有万人之众,屋宇上有雪飘飞了。吴元济这才感到恐惧,双脚也冻僵了,他说,哪里来的常侍,怎能进到蔡州城?他跳回屋内,穿戴盔甲,率领侍卫,登上内城城墙,开始抗拒官兵,等待洄曲主力回援……
讲到这里,仆从端上三盘蒸饼,放到几案上。令狐壳士招呼说,李愬已经进城了,吾等也吃点东西。
三人吃完蒸饼,令狐壳士问,此时李愬,能不能说是已经获胜?
令狐子直说,不能说已经获胜,原计划天明前夺取城池,一并活捉吴贼,现吴贼仍据守内城,困兽犹斗,淮西主力在洄曲,洄曲南下蔡州,一百五十里,一路骏马平川,如洄曲十六日中午闻讯,一日一夜,大军就可回城,李愬只有十二个时辰。
令狐壳士不加评论,又问李义山说,义山以为呢?
李义山说,回令狐公,小子也以为尚不能言胜,如子直兄所说,吴贼未降,洄曲能战,且官军空手而来,没有粮草后援,攻势不能持久。能否取得蔡州,在于攻战,也在于民心。如果蔡州父老劝降,蔡州必然可得。
令狐壳士说,义山说得好,变乱之时,决定胜负的不只是刀剑,更是人心。李愬认为,吴元济的期望,是洄曲挥师相救,必须消除他的期望。李愬亲自到洄曲主将家中,安抚主将家人,用语情意厚重,又亲笔写下书信,允诺主将只要投降,保他和家人不死。李愬让主将儿子把书信送到洄曲,并劝谕他父亲归降。之后李愬下令攻打内城,军士们砍毁外门,占领武库,取得了蔡州的兵器和铠甲。十七日晨,洄曲主将一人一马,身着白衣,回到蔡州,向李愬投降,李愬以宾客之礼相待。之后,李愬对内城进行最后攻击,他纵火焚烧内城南门,城中百姓争相背来木柴枯草,加大火势,官军不断向城头放箭,阻止贼军灭火,正午将过,南门已成焦炭,撞木顷刻可破了,吴元济便在城上认罪投降了,李愬让人搭了一把梯子。李愬只抓了吴元济及其族人,没有杀一个人,淮西原官吏、守卫,乃至庖厨、马夫仍各司其职。官军秋毫无犯,驻扎在蹴鞠场上,静待裴相进城。同日,洄曲主将投降的消息传到郾城,李光颜即飞马闯入洄曲大营,接受洄曲军士投降。到此,李愬雪夜袭蔡州取得全胜,大唐终于收复了淮西。
令狐壳士讲到淮西收复,李义山高悬许久的心才放了下来,天已经全然黑了,三人都不再说话,像是在享受大胜后的短暂平静。仆从在廊柱上一一挂上了灯笼,又先后点燃了两支巨烛粘贴在茶几上。李义山四望灯火辉映之处,只见白色菊花格外地明亮。
令狐纶出现了,他左手抱持着一尊红泥火炉,右手托举着一壶杜康美酒,上前说道,父亲、兄长、义山弟,天气凉了,烤烤炭火,喝点老酒,暖暖身子。
仆从接过火炉,放到令狐壳士身前。令狐壳士伸手烤着火说,好。纶,你也同饮。
令狐纶放下酒,说道,好的,父亲。
李义山要给令狐纶让座,令狐纶按住了他,在李义山下首铺席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