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伶在旁提点示范。
如此练了两日,第三日一早,众女伶们都兴致勃勃地开始准备晚间演出要用的戏装道具,娴伶特意将昭君的蟒裙披风都熨了一遍,整理了雉鸡翎,只将嫱伶要用的一套东西都收拾得鲜艳闪亮。晚间开了锣,《昭君出塞》压台。妖伶扮了丑角王龙,穿着大红蟒袍,拿着折扇,做着鬼脸先出来闹了一番。接着是嬗伶的马夫,一连串的空翻只是让人叫好。舞了一阵,王龙马夫便请昭君娘娘,但见嫱伶披着大红的斗篷,一步一回首地走了出来。台下自然先是叫个好,给个彩头,便听有人议论道:“这个女伶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从未见过?倾月班又有新的旦角了?”于是都仰头看台上,要审审这个旦角的功夫。女伶们虽不是提心吊胆,但也都担心嫱伶初登台紧张出错。谁知嫱伶竟视台下看客为无物,全身心地只顾着演戏,身段唱腔,一点不错,且比演练时更多了几分情真。一时,嫱伶唱起那【牧羊关】,台上台下都竖耳细听:“阿呀爹娘吓,孩儿今日别了你,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再得相见!一步远一步,离家多少路?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妇!阿呀!我那爹娘吓!我只得转眼望家乡,家乡望不见。只见缥缈云飞,又只见汉水连天。汉水连天,野花满地。我自在雁门关上望长安,纵有那巫山十二也难寻觅。怀抱琵琶别汉君,西风飒飒走砂尘。朝中甲士千千万,始信功劳一妇人!愁脉脉,雾沉沉,咬牙切齿恨奸臣!今朝别了刘王去,若要相逢,若要相逢,似海样深!思我君来想吾主,实指望凤枕鸾衾同欢会,又谁知凤只鸾孤,多做了一样的肝肠碎。”
嫱伶这边串翻身,嬗伶那里鹞子翻身,妖伶走矮子,看客们一阵阵叫好如潮。女伶们在旁听了,忽觉得这嫱伶演的不是什么王昭君,竟是她自己,那为了家国大业,孤身赴难的心情,恐怕再没谁能体会了。唢呐齐吹,一折《昭君出塞》终于演罢,这一夜的戏也就演尽了。三人进了船舱,嫱伶的面色忽然呈现疲倦,嬛伶忙将她扶住,问怎么样。嫱伶一笑道:“我可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爱这戏台子了,真是过瘾。在戏里头成了另外一个人,体味平日体味不到的情怀,真是好。”嫏伶道:“可我们倒觉得,你这《昭君出塞》的情还不及你自己的真情呢。”嫱伶道:“好了,总算是了了心愿。”于是看着嬛伶道,“刚才最后一个亮相,我才反应过来,这王昭君的戏虽然是汉朝的,骂的是匈奴,可要牵强附会,只怕也能惹来官府的麻烦呢。”嫏伶道:“怕什么?如今演完了,不都在叫好吗?”于是一叹,“这戏要是好啊,百姓们就爱看。倒是官府的人,吃饱了撑的,非要寻出点麻烦来闹一闹。”嫱伶道:“今日算是成全了我的私心,可往后你们还是小心为上吧。”嬛伶嫏伶点头答应了,娴伶轻叹道:“这一回,你可真是要走了。不过,你可要回来,不能像王昭君一样一去不复返。”嫱伶笑道:“昭君虽一身难返,却留下了千年青冢,不是也很好吗。”嬛伶却道:“我们不要这个好,只要自己姐妹平安。”嫱伶听了这话五味杂陈,只好一笑。
晚间回了家,众人都围在嬗伶的屋子里,娴伶等正帮她母子收拾衣裳包裹。嬛伶欣慰道:“你这丫头,总算是想通了,我们也就放心了。”嬗伶笑了笑。嫏伶道:“去了那边记得常写信回来,若是有机会,带着凤池回来看我们。”嬗伶点了点头。娴伶道:“真想知道甘公子见了凤池是什么表情,一定又惊又喜,从天上掉下了个儿子!”姬伶故意打趣道:“没准他还不认呢!可以说这孩子是别人的啊!”“他敢!”嬿伶先喊道,“他要是敢这样,我就拿大刀劈了他!”嫱伶笑了:“没错。放心,有我在,他怎么也不敢的。”众女伶于是都笑了,又向嬗伶嫱伶嘱咐了些闲话,就都歇了。
次日早起,嫱伶从外面雇了船,顺着秦淮外河转过通济门,一直往南来到上元县地界,却又转向牛首山下靠了岸。嬗伶登上岸去,接过嫱伶递来的包袱,蹲下身来伸手摸着凤池的圆乎乎的小脸,道:“一路上跟着嫱伶姨,要听话。”凤池睁着明澈的眼眸,只是点头,却不知此时便是母子分别的时刻。嫱伶道:“就这么走了?”嬗伶道:“该走便要走。”嫱伶点头一叹:“可惜一船的姐妹都被你我瞒过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和她们解释清楚。”嬗伶道:“时机到时自然就都知道了。也许,要等凤池长大了。”嫱伶看了看凤池,道:“孩子这么小,只怕过些年就都忘了。”嬗伶道:“那岂不是更好?这样,我就更不担心了。姐,多谢你了。”“谢我什么?”嫱伶反问。嬗伶道:“若不是认识了你,我也不会走得这样轻松。”嫱伶道:“牵挂和责任都是自己附加的,我帮不了你什么,只不过做些我自己觉得尚有可为的事情。”嬗伶抿嘴莞尔,又看了看凤池,向嫱伶道:“姐,你也该走了。”嫱伶道:“还是让我看着你走吧。”嬗伶点一点头,不再多说,转身便走了。嫱伶目送着嬗伶往山道上而去,一身青绿的衣衫,很快就消失在漫山遍野的黄绿中,于是命船夫调转了船头,这才继续南行,过句容河,绕绛岩山,直奔宁国府而去。凤池乖乖地坐在嫱伶的怀里,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嫱伶只是望着窗外水波发呆。忽然,凤池问道:“嫱伶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