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有的人出家了心在家,有的人在家心却飞了。这世上的出家和不出家都是一个表象,岂不知色即空,空即色,绕来绕去,还是保持本真最好。”甘文齐靠近了嬗伶,轻声道:“可我觉得你冷酷无情又自私的本真,是因为你太重情,以致于你自己都承担不起,所以干脆掩藏。”说着搂住了嬗伶,道,“何不让我陪你一起承担呢?这样,不好吗?”嬗伶在被甘文齐抱住的瞬间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挣扎推却,她小心翼翼地贴近甘文齐的胸膛,趴在上面听甘文齐砰砰跳的心声,淡淡地道:“这样是挺好,但是……”甘文齐忙拦道:“没有但是。就这样,多好!”
那一边,李渔和嬛伶两个并肩走着,李渔道:“我该走了。”嬛伶有些吃惊但又转瞬释怀:“是该回杭州了,你来这儿都三个月了。”李渔道:“是啊,印书的事已经谈拢,你们的戏也看了,趁着还有几日光景,回去好中秋团圆。”嬛伶往前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向李渔刚喊声“哎……”,又止住了。李渔上前笑道:“你现在也不愿叫我先生了,可大名又不便叫。”于是低声道,“家中从我那山妻到老仆再到小婢,都叫我一声李十郎,你也叫我一声李十郎吧。”嬛伶低了头,张了张嘴,却道:“你什么时候还会来江宁府?”李渔一叹,便笑道:“不会很久的。我心里已经有几个好故事了,回去写了,就该来刻印了。给你们写的新戏,也一并带来。”嬛伶忙问:“我们的新戏?你想好写什么了?”李渔点头道:“我想把谭楚玉和刘藐姑那一节改成戏本,戏名就叫《比目鱼》。”嬛伶笑道:“也难为你写他两个投江寻死了,真是一对比目鱼。”
李渔道:“你是不是真的就留在江宁府不走了?”“宅子都买了,还走到哪里去?”嬛伶反问。李渔道:“可船上的姐妹们总要走的。”嬛伶道:“可这里永远是她们的娘家,我就是她们娘家的亲人。婳伶跟着佟国器去江西前又给我写信,说会回来看看;娉伶和媛伶更不用说,只当是娘家半月一串门的。我守在这里,看着她们出去,再等着她们回来,挺好。”“那你自己呢?难道你不想有个归宿?”李渔不愿放弃。嬛伶道:“我的归宿就在戏船上啊。自我逃出命来,上了戏船,我就是为这条戏船活的。你口中的归宿,不过就是换个活法,换个去处罢了。我既然有这样的好去处,有这样精彩的活法,干嘛要找什么其他的归宿呢?”李渔不解道:“这样你就满足了?”嬛伶道:“单论人情,我满足了。这世上的人总是因为不满足,才为各种情丝所困,而我现在这样,觉得很好。她们在我欢喜,她们走我也欢喜,只要我知道她们心里是想着我的,我就一直欢喜。”寂静片刻,李渔点头道:“那想我的时候,你就多欢喜一些吧。”嬛伶心领神会,不由红了脸,低头一笑,两人依旧并着肩,慢慢走着。
于是挑了日子,李渔定了一艘南去的船,趁着西风回杭州去了。嬛伶等人在渡口相送,望着那一叶小舟飘飘荡荡的,在水中好似没有走远却又渐渐远了。嫏伶忽然道:“婵伶,唱支曲吧。”婵伶笑道:“这情景,的确该我唱一曲。可惜媛伶不在,不能和我搭了。”妲伶道:“怕什么,你要唱的,我早学会了。”于是两个人相视一笑,开口同唱《玉簪记·秋江》里的一曲【小桃红】:“秋江一望泪潸潸,怕向那孤篷看也。这别离中生出一种苦难言。恨拆散在霎时间,都只为心儿里眼儿边,血儿流把我的香肌减也。恨煞那野水平川,生隔断银河水,断送我春老啼鹃。”
一日午后,甘文齐忽然领了个小丫头,避开众人来见嬛伶嫏伶,道:“两位姐姐,我们之间,就不再虚话了。我要娶嬗伶,我知道船上就她一个学武的小生,所以顶替的孩子我都替你寻好了。”嬛伶和嫏伶并不惊讶,笑道:“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到。”因问那个丫头叫什么,多大了,学了多少年的戏。那丫头道:“七八岁学戏,今年十四了。在家里叫海棠官,公子说到了姐姐们这里,请姐姐们改名字。”嫏伶上前摸了摸海棠官的脸,思忖道:“连嬗伶都要嫁了……你就叫嬿伶吧。”嬛伶暗自吟道:“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于是向甘文齐道,“你和嬗伶说好了?她怎么不来见我们?”甘文齐低头,道:“她若是肯听我的,我就不来求两位姐姐了。”嫏伶忙道:“怎么?嬗伶没答应?不应该啊!我还说……”嬛伶打断道:“这孩子的心思倒是挺怪的,不知道她怎么想。”甘文齐道:“我也是琢磨不透她。要说没情意,那是假的,我们两个,姐妹们也看在眼里。要说有情意,可她怎么也不肯跟我去。”嬛伶道:“她不会和娉伶当初的想法一样吧?”嫏伶道:“这也不无可能。我们只有她一个学武的,武生、武丑都兼着,有点功夫底子的戏都让她上了,真是缺不了她。况且这孩子重情重义,向来言出必行,执拗的脾气比你我还甚。”甘文齐道:“所以我才带了这个丫头来,先求两位姐姐开了恩,这样我也好劝嬗伶。”嬛伶笑道:“什么叫开恩啊?你能娶嬗伶,我们很高兴。就是没有这个丫头,也会让你把人带走的,只是现在要就看嬗伶的意思了。”于是走至门口,看见娆伶在院子里温习白口,便让她去屋里将嬗伶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