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戏船怎么办?张大人跟我说,佟国器是因为看上了欢喜班的大金官,这才听了他们的诬告找倾月班的麻烦的。”嬛伶也叹道:“要真是这样,我们只好走了。”婳伶道:“好在戏船没有被封,只要戏船在,还怕没有我们落脚的地方吗?”李渔听了不免流露出不舍:“我刚想着给你们写出新戏,难道就此夭折了?”嬛伶强笑道:“这个不必担心。我们走到哪里,都会告诉先生的。先生什么时候写好了戏,托人给我们送去就是。”娴伶道:“是啊。只是现在,真的不能在杭州府待了。”姝伶托着腮道:“那个官是看上了大金官才帮着他们欺负我们的?真不知道那个大金官是什么样的人。”妖伶不屑道:“我那天逛庙会时见过她的,在欢喜班演杜丽娘。反正也就那样吧,旦角的功夫都还是有的,只是和婳伶娴伶姐姐是没法比的。”嬗伶道:“嗨!这个哪是比戏台上的功夫呢?比的是媚惑人的功夫。”妖伶撅了嘴,姝伶却叹道:“可不管怎么说,她就能让当官的帮她做事啊!”嬗伶斜了眼睛道:“哎,姝伶,我怎么还听出羡慕的口气啊?你不是想……”姝伶忙道:“没有没有,我不过就是感叹感叹。有这个大金官吹枕边风,那个佟大人还是要来整咱们的。我们刚想在杭州立足,却又要走了。”众人听了都不觉长叹,没想到这杭州竟然只待了一个冬天。
慌乱惊恐中过了一整天,带着将要离开杭州的忧愁,女伶们都昏昏沉沉地睡去。嬛伶和嫏伶两个虽然心中很是遗憾,但为了一船姐妹,又想着多年来都是如此漂泊伶仃的日子,便也下定决心早日离杭。只是婳伶鳏鳏睁着两眼,一夜未眠,五更时分实在无法安躺,便起身梳洗,朦胧晨光中见一人影在舱中独坐,却原来是嫱伶。
婳伶上前问道:“怎么,你也没睡好?”嫱伶看了看婳伶,将目光投向窗外。婳伶见她怀里抱着一个匣子,便又问道:“这是什么?宝贝似的。”嫱伶叹道:“是银子。昨夜我托人筹来的,原想着去打点官府,赎你们回来的。”婳伶拉了嫱伶的手,道:“多谢你费心了。你原来是自由自在的人,却为了我们奔前走后的。”嫱伶摇头道:“我并不以此为苦。有你们这些值得信赖相帮的朋友,是我的幸运。”婳伶笑道:“呵呵,当初我见了你,就觉得你和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果然是。这么些年,船上的姐妹有走的,也有来的,如今能留下的,多是因为大家的心思是一样的。若说起来,我们这几个年纪大点儿的也不是没有离开戏船,脱籍从良的机会,可是——你也知道,就算嫁个平常人家踏踏实实过日子,也未必有大家在一起开心。你还记除夕我们取笑娉伶吗?”嫱伶点了点头,婳伶继续道:“那年啊,我们松江府唱戏,一个文吏看上了她,居然拿着多年的积蓄来要替她赎身。我们哪里想要他的钱,只觉得人还老实,长得又好,挺配娉伶的,就想让她带了娉伶走,可娉伶就是不愿意。”“哦?为什么?”嫱伶追问。婳伶接着道:“一则,那时她还小,刚十四,从没想过婚嫁;二则,我们做伶人的有多少从良之后受人轻视,遭人抛弃的,谁敢轻易言嫁啊!那《救风尘》里的宋引章不就是个例证吗?”嫱伶道:“你说的不错。只可惜,没有多少人能看得透的啊!”这时,婳伶忽然捏紧了嫱伶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嫱伶,你能帮我个忙吗?”“当然!”嫱伶回答得干脆利落。婳伶道:“把这箱银子借我一用吧。”嫱伶点着头:“行啊。只是,你要干什么去?”婳伶道:“你放心,我不会做坏事的。”嫱伶拉住了婳伶,盯住她道:“婳伶,我虽不能说十分了解你,却知道你行事的脾性。你要这银子,到底想做什么?”婳伶忽然一笑道:“我在戏台上也不知演了多少痴情女儿,仔细想来,只有两个角色我最心仪。”“哪两个?”“一个就是这《红梅记》的李慧娘,一个是《救风尘》的赵盼儿。”婳伶答着,“她们身为倡女,却有侠肝义胆,为了在乎的人而不惜一切。”嫱伶听出了婳伶的意思,忙问道:“你想去找那个佟国器?你,有多少把握?”婳伶脑袋后仰,道:“不知道。说实话,我都没有仔细想过。这一个晚上,我脑子里面空空的,刚才看见你手里的匣子,就忽然醒了,这个念头就像扎了根一样。”嫱伶劝道:“你不要一时冲动。大不了我们离开杭州,天下之大,还容不下我们这一条船吗?”婳伶摇头道:“我不是冲动,我的心,现在特别平静。嫱伶,戏里李慧娘和裴舜卿也有爱,可她是个鬼,最后还是得独归地府。赵盼儿和宋引章那样姐妹情深,可成全了宋引章的幸福后,也只剩赵盼儿独自飘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可如果太在乎宴席散尽时的凄凉,天下人还会欢聚吗?倒不如藏起这些欢乐,只要做得值得,就不会后悔。嫱伶,你当初行侠仗义,如今为我们不辞劳苦,你不是也不后悔吗?”嫱伶湿润了眼眶,也不再劝,只问道:“你当真要这么做?”嬛伶坚定地点点头,嫱伶交过装钱的匣子,千言万语,都咽入腹中。
嫱伶打水,婳伶洗漱罢,开了铜镜,画眉点唇,理好云鬓,换上了新做的盘绣小红袄,底下系着鹅黄襦裙,仍旧罩着白色兔毛边的斗篷。婳伶捧起匣子,看着嫱伶,嫣然一笑,趁着众人还在沉睡,悄悄地出门去了。嫱伶送出船来,立在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