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显纳罕:“自然只有我们,四弟你还想有谁?没有别人了啊!”
“有的,还有的。”
裴昀轻轻一笑,眼中缓缓落下泪来。
本该还有一人的。
亦或是说,其实只剩下那一人了。
“没有别人了。”
宋御笙坐着轮椅,被谢文翰推到了裴昀面前,他含笑望着这小徒孙,循循善诱道,
“昀儿你瞧,你的亲朋好友都在此地,你不必再出谷,不必再千里迢迢去临安,不必再去经历那些艰难世事,生离死别。留下来吧,和我们永远在一起。难道你不想念你的父母兄嫂,你的师叔师伯?”
“我想,日思夜寐,从不敢忘。”
裴昀目光贪恋而怀念地徐徐流连过面前的每一个人,她战死沙场的爹娘,英年早逝的兄长,国破人亡的挚友,各奔东西的师叔伯,还有早驾鹤西去的师公、小师叔公......
“可是,我不能。”
她后退了一步,轻声道,
“我不能留下来,还有人在等着我。”
“昀儿,留下来吧。”
“昀儿,爹娘好想你。”
“四郎,为何要走?”
“小师侄,这里有什么不好?”
众人七嘴八舌,纷乱嘈杂,却无一不是目光真挚,神色恳切,发自内心想要挽留她。
她但笑不语,只是一步一步倒退而去。
“师侄!”
张月鹿忽地越众而出,“你不记得二师伯曾为你占得那一卦了吗?”
裴昀脚步一顿,“四废荒芜,红颜薄命?”
张月鹿摇了摇头:“是姻缘。”
“什么?”
“你的姻缘,乃是大凶之兆。非得国破家亡,山河破碎,南北覆灭,故人亡尽,才得圆满。”
张月鹿深深的望向她,“即便如此,你仍是要走吗?”
周公梦蝶,蝶梦周公。
如果早知这一场浮生若梦,十四岁那年她还会不会离开春秋谷,轻剑快马独闯江湖?
“我不知道。”
裴昀苦笑,
“可一切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一切因果轮回早已应验,假使当初已毫无意义。此生遇见了,我逃不掉。”
张月鹿点了点头,“既然你已选择,那我们便不强留你了,今后人生漫漫长路,你且自行珍重。”
“保重,四弟。”
“小师侄,照顾好自己。”
“昀儿,爹娘在月亮上等你。”
“去吧,四郎。”
于是每个人面上都挂着和煦的笑,他们招手,他们叮咛,他们不舍,他们与她做着今生今世最后的道别。
下一瞬,面前本来还表情鲜活的众人骤然凝滞,乌发成雪,红颜白骨,如秋叶落花一般相继凋零枯萎。裴昀尚不及反应过来,他们便已成为了可怖的骸骨,微风吹过,化灰而去,无影无踪。
天崩地裂,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毁灭,房屋、树木、甚至是白云与黑土,天地万物向她坍塌而来――
......
裴昀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繁星满天,耳边是海浪拍岸,身下是细软沙石,脸上是咸风拂面。
呆滞许久,意识回笼,四肢百骸撕心裂肺的疼痛传了过来,裴昀不由□□出声,试了数次,才勉强坐起了身子。
她发现自己身在一不知名的沙滩上,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身后是茂密树林,生长着奇形怪状的草木,依稀是陆地模样。
他们竟然在暴风雨中活了下来,被海浪一路冲到了岸上,这是何等的幸运,何等的造化!
等等,他们?
裴昀挣扎着起身,查看周围。
没有人,只有她自己。
颜玉央呢?颜玉央在哪里?
裴昀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踉跄着脚步四处寻找着。
“颜玉央――”
夜色将明,寂静无人的海滩上,回答她的只有海浪与鸟鸣声。
“颜玉央――”
“颜玉央――”
声音到后来,已是哽咽得不成样子。
终于,她在前方发现了一片起伏的黑黢轮廓,连滚带爬的扑了上去。
“颜玉央!颜玉央你醒醒!”
他身上内伤外伤处比她还要严重,尤其是那血肉模糊的右臂右手,早已在海水中泡得发白溃烂,惨不忍睹。而此时此刻他脸色惨白,浑身冰凉,气息奄奄,心跳微弱得几乎不存在。
“颜玉央,你不要死!醒过来!”
她发疯了一般按压着他的胸口,为他渡气,为他输送内力,不顾自己早已筋疲力竭,强弩之弓。
可是用尽一切法子,他都毫无反应,麻木的便仿佛一个死人。
“颜玉央!别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死!我一个人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