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她又已经没有鸦片了。
假如不答应赵若晔,她可还有其他筹到鸦片的办法没有?青宁决心去向兰仙赔罪。
兰仙忙着见客,一直没工夫见她,青宁见缝插针的进去请安。
兰仙的屋子仍旧那么精致,青宁的头脸在其中仍旧寒碜。兰仙一身华服的坐在妆镜前,枕着奁盒支颐看她,眼神先是一阵快意,最后又有无尽的幽怨。
“有事……还求姐姐帮忙。”
“怎么帮呢?我们是姐妹,谁也帮不了谁。”
“得罪姐姐的地方,还求姐姐宽恕。姐姐大人大量!”
“原就没怪你——”兰仙凄怆的笑笑,“这就是命,谁也没奈何,怪谁呢。你能有什么事?无非是钱,求你的赵解元去。”
“姐姐……姐姐最明白我的心,我是不愿的。”青宁慌忙给兰仙跪下。
“明白,我也说了,这就是命,谁愿意呢……”兰仙起身,一只染了丹蔻的纤手从袖管里伸出来,冲青宁比了比小指上艳红的指甲,“谁也不愿意,谁也没奈何。凡是我辈,遇上的所谓真情,也就只这指甲盖儿那么大,谁也没法长久。你没法,我也没法;你不愿,我也不愿——都是命。”
“姐姐……”青宁看着兰仙漆黑的眸子,兰仙的眼神冷得结了冰,钉子一样,拍进她的脊梁,青宁蓦然觉得害怕。
“指甲长了,终要剪去,再长,再剪……终是长不了……”
兰仙的眼睛望穿了青宁,她的目光远远的投出去,落在不指名的去处,凝成痴怨,再也化不开。她身上终年不散的薰香从没淡过,青宁知道那是赵若晔的味道……
……
青宁向阿娘妥协后就有了银子,而且足够她对付好一阵子的。青宁上头的前一天约了老爷子,有点告别的意味:“小青子明天不能够伺候老爷子了。”
“茶……茶……”
青宁将茶盅端给老爷子,她看着老爷子贪婪的模样:“要不,小青子再服侍您一盅?”
“好,好!”
当老爷子睡着的时候,青宁眼角湿润着退出屋子——她得为明天的上头准备。收拾完衣服花粉,青宁蜷进澡盆里,她想着阁子里每个姑娘的过往,发现竟没有一个人是完全称心如意的,这让青宁释然,然而她一晃神间仍然希望自己能淹死在大大的澡盆里。洗澡水太热,青宁在腾腾蒸气里头昏脑胀,当她正想从澡盆里爬出来的时候,她听见了屋外的尖叫声。
“老爷子在青宁屋里咽了气了!”
青宁一下子失脚滑进澡盆里,水花飞溅出来,重重的砸回青宁脸上,让她窒息。她软软的瘫进水里,热水让她睁大的双眼一阵刺痛。汩汩的水声呜咽一样翻腾在青宁耳边,她在肆虐的水沫中抽去自己的神志……
“吃多了鸦片,药死的。”
“怕是自己想不开,老头子家里已经一穷二白了,为了阁子里的丫头,听说连房契都押出去了。”
“反正他一个无儿无女的老鳏夫,他不是和青宁相好么,就让青宁殓了他吧,嘻嘻。”
“瞎扯,明天是青宁的大喜,不怕冲撞了解元公!”
青宁愣了,她真的不知道鸦片吃多了会死。是她害死了老爷子……
她转头盯着妆奁边那个小小的珐琅盒子——里面是没有用完的鸦片。青宁觉得老爷子的魂就缩在那里面,看着她大红大绿的可笑模样。
上头当天青宁迟迟不梳妆,她自顾自的趴在黑木窗棂上望着窗外。大片的青瓦黑檐遮得是秦淮的旖旎风月,却是素色的,仿佛戴着孝。青宁从清晨看到黄昏,直看到老鸨忍不住跳出来骂她。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没关系,”赵若晔宠溺的为她说话,“初见她时她就是这样,我就爱她这般的孩子模样……”
赵若晔进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搂住青宁散开她的头发,青宁看着镜子里自己灰败的脸色,衬着赵若晔一脸陶醉的喜气洋洋,越发的恍惚。
“你的头发……有新雪的味道。”他将唇埋进她丰厚的乌发,像迷途的羔羊,面对苍苍茫茫的林莽,再寻不到来路。
她不为所动,只一径盯着妆台上那小小的珐琅盒,看酸了看累了也不眨眼,于是泪就自然而然涌出来,在一片水气化开后,眼中的珐琅盒就不知怎的变成了绣着鸳鸯的芙蓉帐顶。赵若晔的手从她敞开的前襟探进去,她孩子一样的身子从宽大的衣服里滑出来,和她的脸一样苍白,淡淡的透着青色的筋脉。她不知道自己乏善可陈的身子为什么能让赵若晔着迷,当赵若晔满脸汗水的抬起头来看她,青宁用长发遮起自己的身子:“对不住……”
他不由分说的狠狠压住她,通红着脸,她始终冰冷的心让他徒劳难堪。他想不明白青宁何以不会感恩。青宁看着他年轻优美的身子,忽然想到了老爷子,还有去年八月十六的月亮——很圆,又白又亮,亮得能把人吞进去,融了。
青宁的身子忽然变轻,仿佛要飞起来,她搂住赵若晔,觉得自己要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