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换了个方向,面对著大海。他没有回避锺辰轩的问题。“安然。”
“安然?……”锺辰轩重复了一遍。“她是安瑶的什麽人?”
“具体她们算是什麽亲戚关系,我也说不上来,应该是堂亲吧。但是,安然和安瑶,却长得一模一样,像到可怕。”
锺辰轩说:“遗传,有时候确实是可怕的东西。昨天我看到照片的时候,真是吓了一大跳,那活脱脱的就是安瑶。如果让安瑶穿上同样的旗袍,烫同样的头式,描上同样的眉形……没有人能够分辨得出来她们两人的。”
程启思望了他一眼,眼光却很古怪。“你不要这麽早就下判断。我话还没有说完呢。这是个很长也很古老的故事,你确定,你要听?而且,这个故事也是个怪力乱神的故事,我一直不知道应该还是不应该相信。”
锺辰轩回答:“我从来不知道你相信怪力乱神的事。”
程启思耸了耸肩。“听说过在早年的喇嘛教里,有将人皮制成鼓,或者是用人的腿骨或者头盖骨制成法器的事麽?这些事,在以前一直非常普遍,喇嘛们认为用人的身体的一部分制成的法器特别神圣,他们有可能会挑选纯洁的处女,甚至某些……呃,高僧,还会用贡献出自己死後的身体。”
他的声音里,明显地带著不满甚至谴责的口气,锺辰轩笑了一下。“听起来,你似乎并不相信。”
“我从来不相信,把所谓神圣的宗教建立在愚昧的信仰上,会有什麽意义。”程启思说,“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这算是一种具有宗教意义的作法,不管我们现在是不是认为它愚昧而毫无意义。我想说的是,其实,在民间,也有人会这麽做。看过一部叫《人皮灯笼》的电影麽?一个女人的灵魂被封存在用她背上的最美的一块人皮做成的灯笼里,她永世不得转世投胎,自然也永世不得超生。这是比死更痛苦和更漫漫无边的惩罚……如果这个世界还有超越死亡的东西的话。”
“我看过。”锺辰轩有点诧异地说,“但那是个鬼故事。我……我不相信这会发生在我们活著的这个世界里。难道你相信麽?”
程启思不答反问。“你这段时间住在玫瑰园里,听到过什麽奇怪的声音麽?”
锺辰轩的心里砰地跳了一下。“听到过。就在阁楼里,半夜时分,不断地传来脚步声,就好像是有人睡不著觉,在房间里来回地、反复地走动一样。一个女人的叹息声,哭泣声,呻吟声……还有女人唱戏的声音。只是,我不懂戏,我不知道她到底唱的是什麽。”
“我也听到了。”程启思说,“那幢房子虽然是我的,但我从来没有在那里住过,自然在从前也没有听到类似的声音。昨天,在你离开之後,我又返回去查看了那间阁楼,里面除了你和我的脚印,再也没有别人的脚印,只有积得厚厚的灰尘。”
他的唇角,忽然泛起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就跟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
锺辰轩再次发问:“究竟曾经发生过什麽?”
程启思把一个陈旧的笔记本,交给了他。“你可以自己去找答案。”
锺辰轩迟疑地看了看手里的笔记本。那是一个七八十年代常见的本子,显然是有人不断地在翻阅它,连硬壳都被翻得破损了。他再抬头去看程启思,程启思却已经转过头去看海了。
他翻开了那个笔记本。扉页上,盖著一个朱砂的小印。
“行止”。
第6章
六月十二日
今天天气很热。大概暴风雨快来了。我非常烦躁,极端的烦躁不安,一连画坏了好几张纸,然後又把砚台也摔了。那是一方很漂亮的古砚,是安心送给我的礼物。它摔碎了,我很难过。不过,安心一定不会注意到的,她最近一直心不在焉的,我跟她说话,她老是会注意不到我在说什麽。
安心她在干什麽呢?她现在在想什麽呢?她像只美丽的蝴蝶,我总是盲目地在後面追赶著她,她却格格地笑著,把我远远地抛在了後面。
我应该怎麽办呢?我应该怎麽做呢?
六月十四日
我对安心说,我要替她画一幅画。她很惊讶,因为我从来没有给她画过画。我是画国画的,专攻的是山水,而不是人物。就算国画的人物,也是写意为主的。我问她,是不是不愿意?她连忙说不是的,於是很听话地在花园里坐了下来。
我画了整整一天。我的身边扔满了纸,但面前的纸还是一片空白。我很焦躁,越来越焦躁。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下雨了,我还在那里发了疯一样的画,画了又撕,撕了又画。安心也一直坐在我对面,坐在玫瑰花丛里。
最後她一头栽了下去,昏倒了。
六月十六日
安心病了。她发了高烧,整张脸都烧得红红的,像熟透的苹果一样,非常美丽。我在她的床前,用力地抓著自己的头发,打自己的耳光,责怪自己不该因为画画而忽略了她在淋雨,而让她生病。
安心却对著我甜甜地微笑,病里的她比平时更要娇弱几分,但却更显得楚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