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腿的确是细得像麻秆儿一样了.好多年以前,他也曾是一个高大的汉子,脸上红彤彤的.有一天,他正在做一个梦,梦见窗前的美人蕉发了疯似的怒放,太阳又高又远.忽然他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痛醒了过来.他看见老婆正在吸吮着他的腿子,做出猫吃肉的种种姿态.她的舌头上生着密密麻麻的肉刺,刚才在梦里他就是被这些肉刺扎得痛.他想缩回腿子,无奈她使出从没有过的蛮力按得紧紧的,用力咬着,像要将小腿上的大块肌肉全撕下来吞进肚里去.他只好闭上眼,忍着恶心,听之任之.没想到这种把戏竟继续下去了,而且变本加厉.每天早上起来,他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有时还肿起老高.他的身子一天天变细,肌肉一天天消融,淋巴结像一个个鸽子蛋.他时常疑心他身上的肌肉是不是在睡着的时候被她吃掉了,因为她已经在不断地发胖."你,干吗老吃我的肉?"他说."呸!"她嚷嚷起来,"势利小人!算计者!我的天呀……"她老不洗头发,她一接近他,头发上那股酸臭味儿就猛冲他的鼻孔.后来有一天,她拿盆子来洗头了.大块的污垢连着发根从她脑袋上掉下来,落在盆子里,所有的头发全脱光了.她要他朝她头上浇水,他的手抖得厉害,瓢落到了地上.她跳起来,口里骂着污秽的粗话,光着发红的秃头,叉着腰追赶他,提起一桶冷水从他头顶上淋下去.他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发着高烧,不断地摸着脑袋,嚷叫有人要剥他的头皮,又说头皮剥开就会露出里面的脑髓来.病好之后,他逃到了摆香烟摊子的老太婆这里,老太婆浑身冒着葵花子味儿,卧房又大又黑,他觉得十分安心.她起初夜里还来找,从窗眼里窥视,将门敲得"嘣嘣"地响.
"妈妈的头发长出来没有?"汝华小的时候,他总问她这个问题.
"没有.你没看见她包着头巾吗?我看见她每天晚上按摩头皮,她怕伤风怕得要命,也许她会死掉吧?"她天真地分析着.
"可怜的人."他沉思了一会,立刻又骇怕地加了一句:"说不定她打算报复我吧?"
"昨天我轻轻地咬了她一口."
他震惊地"啊"了一声,像梦游人那样伸出手来抚摸她的头发."这些头发长得很结实,"他说,"你要经常洗涤它们.你睡觉时有没有看见天花板裂开过?"
"天花板?"
"对呀,天花板.那栋房子很大、很旧,墙壁里常常传出什么人厮打的响声.睡觉的时候,天花板会出其不意地在上面裂开,伸出许多细小得如蛇头的人脑袋……当然,我在骗你了,你该不会害怕的吧?我喜欢讲这些惊险的故事."
最近有一次,他和汝华在街上劈面相遇,他竟没认出她来,一直从她身旁走过去了.后来他的同事告诉他这件事,他还觉得莫名其妙呢.汝华竟会去结婚,他想她一定是神经错乱了,要不就是受了坏人的利诱.这孩子从小就是一副自甘堕落的派头,和他自己一样无所作为,懒懒散散.女婿是个流氓加白痴,恋爱的头一天就跑到他这里来搞讹诈,异想天开地要他负担费用.
"原来你是一只大乌龟."他一字一顿威严地说.
"你,你说什么?"那蠢材还摸了摸后脑勺呢.
"我说你是一只大乌龟!我女儿跟所有的男人都搞!听明白了吗?"他更加威严地逼近了他,"滚!"
他吓得屁滚尿流,一点也弄不清发生的事,然而还贼头贼脑地溜着眼珠,威胁说要"解除婚约",假如他不负担费用的话.他一走,他就没命地大笑起来,笑得在床上打了三个滚.
后来他还和这女婿常见面,每次都是他来索钱,每次都被他讥笑一顿,空手而归.但这家伙脑子有毛病,总抱着希望,想入非非,而且态度老是那样不可思议地理直气壮.
"你得给钱."他又来这一套了.
"我偏不给."他感兴趣地用一只眼斜睨着他.
"你在耍流氓."
"什么?你跟流氓来要钱?啊?"
"你是她父亲,你得给钱."
"我是一个流氓,我偏不给钱."
"我咒你马上暴死!"
每次他都气得发疯,看来他是狂躁型的.
女婿从家里出走后,他马上跑到女儿那里跟她说:
"你以为他跟你结婚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她提防地瞄着他,"他说是为了在门口搭葡萄架,恐怕他是在说谎."
"呸!他跟你结婚是为了谋害我!他一开始看中的就是我这老头子而不是你,绝不是你!他一直误认为我藏得有大宗钱财.夜里我睡着了,他还在我房子周围转悠,烦躁地跺着脚,我知道他骗你说是起夜来着.你怎么这么自信,居然去结婚.他等了八年,一直没机会下手,现在是等得不耐烦了才走掉的."
"说不定连你也弄错了吧?"她嘲笑地看着他,"我倒认为他看中的不是你的什么钱财.他看中的是你现在的老婆,我看见她向他卖弄过风情呢,这事很出乎你的意料吧?"
"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