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舞罗换来大碗,问道:“两位公子是饮葡萄酒还是寻常酒?”
木万安适才调戏舞罗,舞罗本又气又惧,但观他言行,似乎不是轻浮子弟,适才调戏别有深意,又喜有他木子元才和自己说话,因此殷勤发问。
木万安笑道:“木兄,这小胡果然爱慕你,我适才调戏她,现在你和我饮酒,她竟不生我气,真是爱屋及乌啊。”
舞罗被点破心事,娇羞一笑,但又见木子元知道自己适才被调戏而不怒,又转为失落。
木子元道:“葡萄酒极贵,自然先饮葡萄酒。”抬头见木万安身后侍立着两个昆仑奴,又道:“叫后面那两人一起坐下饮酒吧。”
木万安笑道:“这两昆仑奴是猪狗一般的贱命,怎配饮葡萄酒?倒是这小胡,美艳清纯,我见犹怜,木兄何不让她入座共饮?”
胡姬侍酒,有站在客人身旁倒酒的,也有入座共饮相陪的,但入座共饮须得客人允许。
之前舞罗见木子元闷头饮酒,便入座为他倒酒,如此两月,两人习以为常。
今日木万安在,舞罗则拘谨站在一旁侍酒。
木子元道:“入座便入座,不要和我称兄道弟。我是酒徒,你和我这酒徒共饮,也是酒徒。两个酒徒聚在一起,只为饮酒罢了。”
木万安笑道:“好,好,你快人快语,那我们便饮酒。”让舞罗坐在中间,木子元在左,自己在右。
舞罗抱起一坛葡萄酒,取下封泥,为两人倒满,木子元和木万安共饮一碗。
木子元对舞罗道:“你不是极善胡旋舞吗?来为我一舞助兴吧。”
舞罗两个月中每日都在木子元身边相陪,半夜去台上一舞,舞罗在台上看得分明,木子元从未抬头看过自己,眼下连连点头,叫来乐师,鼓弦一响,在桌边踮脚起舞,把玉臂轻展,修腿直伸,似流云舒卷,如柳絮飘浮。
木子元之前两月未曾看过舞罗跳舞,眼下和木万安饮着美酒,细细赏玩。
舞罗见木子元正眼看着自己,欣喜无比,跳得比平日更卖力了。
只见弦鼓声一停,舞罗跳过一舞,旋身中站定,向木子元投去一瞥,情意万千。
木万安问道:“这小胡的胡旋舞极好,你叫什么名字?”
舞罗答道:“舞罗。”
木万安笑道:“‘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原来这不醉安归肆中属你色艺最佳。”让舞罗入座。
舞罗见两人一舞中已各自饮尽一坛酒,于是又抱起一坛葡萄酒,取下封泥,为两人倒酒。
如此两人对饮,从眼前之肆说到“饮中八仙”,从饮中八仙说到李白,从李白说起古来酒徒,如那郦生、曹植、阮籍、刘伶、陶潜等人,一时兴起,至半夜已各饮了四五坛葡萄酒。
见舞罗在旁只是倒酒而不饮酒,于是约定两人每各饮八碗便让舞罗也饮一碗,如此不到两坛,舞罗已大醉,娇憨可爱,双颊绯红,倚在桌上。
木万安见舞罗已然醉了,便不再让她饮酒。
葡萄酒饮尽,木子元抱起一坛寻常酒,取下封泥为三人倒满:“她若真醉了,当回房休息,如今只是坐在这里,应当未醉,再饮便是。”说罢扶起舞罗,拿碗喂她饮酒。
舞罗醉眼朦胧,见是木子元来喂,有意顺从,扶着碗饮了一半,另一半却无论如何也饮不下了,柔声拒道:“木……木公子……我实在……实在不能饮了。”
木子元道:“我和万安兄弟能饮十斗,你现在才饮了几碗,吃肉歇一歇。”说罢用小刀从炙羊腿上割下一块肉喂舞罗吃了,又说道:“还能吃下,少时再饮。”
舞罗点头,脸又红又烫,醉态可人。
木万安大笑道:“木兄,你适才还不让我和你称兄道弟,可现在……哈哈哈哈。”须知这酒最亲人,几杯一碗下肚,便是生人也相熟,何况两人饮了十坛?更是亲热相惜。
木子元点头微笑,两人又饮一碗。
如此对饮,一碗接着一碗,又过了一个时辰,胡姬酒肆中虽然热闹,但至丑时舞乐渐歇,客人也多沉醉,回客房休息,像木子元和木万安这样嗜酒的实属少见。
木万安笑道:“木兄啊,二十多年前‘饮中八仙’八人来此肆饮酒,一时传为佳话,可惜啊,如果我们能早生二十年,那就不是‘饮中八仙’,而是‘饮中十仙’了。”
转而长叹一声,感叹道:“听闻那八仙十几年间陆续作古,只剩李白、张旭和焦遂三人了,盛景难在啊。”
木子元点头,唏嘘不已,突然想起肆中有面李诗张草壁,问道:“万安兄,这肆中尚有当年八仙宴饮留下的李诗张草壁,何不一同观瞻?”
木万安不解道:“何为‘李诗张草壁’?”
木子元道:“便是当年李太白在此肆宴饮中所作的两首《前有一樽酒》,由张长史草书题于壁上,此壁是不醉安归肆至宝。”
木万安道:“既有此宝物,理应一同观瞻。”说罢两人起身,留下舞罗和两昆仑奴,并排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