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在没有见到秋菊以前,在他的脑海里并没有产生休了秋菊的计划,他下定决心休了秋菊,那是见了秋菊以后的事。
在马林的记忆里,秋菊就是秋菊。
秋菊初来马家那一年,是一个又瘦又黄的小丫头。秋菊是马占山拾回家的,秋菊是随父母闯关东来到靠山屯的,一路上的奔波劳顿,让秋菊的父母染上了伤寒,他们一家三口走到靠山屯时便再也走不动了。秋菊的父母躺在街心的十字路口上,望着头顶那方陌生的天空,他们知道自己逃荒之路已走到了尽头,他们逃离了饥荒之地,却没有逃脱死亡,可恶的伤寒和饥饿劳累已使他们的生命到了尽头。令他们欣慰的是他们终于逃离了饥荒连年的故乡,他们不放心的是年仅十二岁的秋菊,他们有千万条理由死不瞑目,他们不能把孤苦无依的秋菊独自一人抛在陌生的异乡。
秋菊坐在他们的身旁干干瘦瘦地哭着,无力苍白的啼哭之声是秋菊父母死不瞑目的缘由,秋菊的啼哭之声,同时引来了靠山屯的男女老少,他们对眼前这一幕已不感到陌生了,那年月,逃荒逃难的人们,潮水似的从关里涌到了关外。
秋菊父亲看到了围拥过来的靠山屯男女,仿佛为女儿秋菊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使尽浑身的力气说:老……老乡……求求你们了……把这丫头领回去吧,给她一口吃的……当牛当马……随你们了……
母亲也说:求求好心人啦,给……俺闺女一口吃的……别让她饿死就行……求求了……
那年月,靠山屯的父老乡亲也是有那个心没那个力。唯有马占山有那个心也有那个力,他觉得眼前降临的是一个天大的便宜。那一年马林十岁了,再过几年就该给儿子张罗媳妇了,早张罗晚张罗,但那是迟早要张罗的,今天一分钱不花白白拾一个丫头回家,且不说日后给自己当儿媳,就是给她口吃的,把她当牛当马地用上几年也不亏什么。精明的马占山就把哭喊着的秋菊的手握了,冲已迈向死亡线的秋菊父母点点头说:你们的孩子我收下了,日后有我马占山一口吃的,就有这丫头吃的。
秋菊的父母没有理由不闭上自己的双眼了,终于父母就牵肠挂肚地去了。那一次,马占山在后山挖了个深坑把秋菊的父母埋了,也是算对白拾了丫头的回报。
在马林的印象中,秋菊是一个高高壮壮的女人。谁也没想到,瘦小枯黄的秋菊在来到马占山家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变得今非昔比了。十三岁的女孩到了发育的年龄。不管吃好吃坏,秋菊总算能吃饱肚子了,在秋菊的眼里,自从来到马家是天天过年,在她幼小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过上这般日月。于是秋菊竟神奇般地胖了起来,先是胖了脸,接着就是全身,该鼓胀的地方都长开了,个头也长了几分。
秋菊比马林年长两岁,女孩子发育成熟得又早,在马林的目光中,秋菊已经是个大人了。秋菊来到马家之后,里里外外一把手,不仅做饭还要喂鸡喂狗,几年的时间里,秋菊俨然成了马家的主妇。
秋菊能出落得这般模样,令马占山暗自高兴。没花一分钱,白白拾来个劳动力,今天的劳动力,未来的儿媳妇,这是马占山灰暗生活中灿烂的一笔。在那些日子里,马占山一看到秋菊,便顺心顺气,暗自得意。
马林的母亲是个多病的女人,在马林五岁那一年,突发心绞痛就已经去了。身为壮年的马占山再也未娶。在马占山的观念里,赌、毒、色是男人的三大天敌,男人要成气候,离这三样越远越好。当初娶马林娘时,他考虑更多的是传宗接代,既然儿子已经有了,还娶女人做什么?况且半路里家里多了一个外姓女人,他活得不踏实也不放心。于是,马占山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侍弄那片土地上。土地就是他的命,他的事业,人要想过日月没有土地是万万不行的。这就是马占山的人生信条。
在马林童年的记忆里,秋菊带给他更多的是温暖和安全感。那些日子,秋菊不仅给他做饭,晚上还要给他铺被子,就是夜里用过的尿壶,也是秋菊早晨给倒掉了。在马林的眼里,秋菊是高大的,像母亲,又像姐姐。在马林缺少女性关怀的童年里,秋菊是马林寒冬里的一盆炭火。秋菊在马林童年的记忆里,不仅是温暖的,同时也是美好的。
在马林年满十六岁那一年,马占山提出让他和秋菊圆房他也没提出过异议。在马林的印象里秋菊和自己多早就是一家人,圆不圆房其实都是一样的。
也就是在马林十六岁那一年,靠山屯一带闹起了胡子,一时间鸡犬不宁,乡人们的日子过得提心吊胆。也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马林的命运发生了变化。
主宰马林命运的仍然是马占山,土财主马占山已充分地认识到,在这鸡犬不宁兵荒马乱的日子里,仅有土地是不行的,要想使生活过得美满踏实,家里没有一个拿枪的,那是万万不行的。于是马占山求遍了三亲四邻,终于在东北军里巴结上了一位团长,花了他五十两白银为马林买了一个排长的头衔。
马林在十六岁那一年,也就是在他和秋菊圆房不久的一个日子里,他当上了东北军里的一名排长。
这是马林一生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