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城很小,姚牧羊小的时候,整个城区就一所公立小学。她暴打卢英才儿子这事儿,也算是一桩新闻。
她那会儿长得又瘦又小,但打起架来又狠又猛,班上同学都不敢惹她。偏偏小卢同学仗着父亲是大企业的中层干部,又知道点儿姚牧羊父母之间的纠葛内幕,成日在她面前蹦 叫嚣。
她不堪其扰,终于出手了。
“你打赢了吗?”池遂宁问她。
“当然了,我用班里的铁皮垃圾桶打破了他的头,还有半颗门牙。”
“真厉害。”他脸上的自豪不像假的,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些过节会否影响他的生意。
好汉不提当年勇,那是她最后一次打架,也是她横冲直撞少女时代的终结。
她虽然打赢了,外婆却要为此取出本该用于养老的私房钱,弯下了她挺拔了一辈子的腰杆,听了许多她那个年纪本不必听的难听话。
“总之,你和他谈生意,千万别说你认识我,听说有权有势的人都记仇。”
池遂宁叹口气:“本是为了拉进和慈城的关系,才带你来的,早知如此……”
姚牧羊也叹了口气:“都怪我没用,没能在慈城广结善缘。”
事实上,整个慈城都看过他们家的笑话。
赵小山年轻时靓绝慈城的三百公里海岸线,青年男子无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可她行为不拘小节,成日流连舞厅,最后便宜了一个外地人。
姚远峰丰神俊朗,名牌大学毕业后进了全国知名的大企业,却因年轻气盛得罪了上司,一路从京城贬到外省,又从省城流落十八线小城。
两个人一拍即合,电光火石,没几天就擦枪走火,未婚先孕,让乡亲们看了第一场笑话。婚后两人长年累月日夜吵架,又给大家的饭桌添了谈资。
不过最精彩的,还是姚远峰忽然调回京城,没几天就和赵小山离了婚,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一时间流言甚嚣尘上,直到后来他飞黄腾达,名字人们渐渐不敢轻易提起,议论才平息。
赵小山也很快潇洒地走了,去深市做生意,去港城傍大款,去南洋丢色子,各种说法都有,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哪讨生活,只知道她今年衣锦还乡,下一年又落魄归来,起起落落,精彩绝伦。
而姚牧羊在这儿生活了十八年,才终于离开。若非外婆还在这儿,她一辈子也不想回来。
飞机降落,空气里带了海风的湿咸。
刚上大学时,同学听说她在海边长大,都十分羡慕。可她只记得,家里的墙壁年年返潮,头发怎么洗都好像带着盐粒儿――她也不是不喜欢海,只是憎屋及乌。
“祝你商谈顺利,马到成功。”
“你去哪?我送你。”
姚牧羊笑了:“这里可是慈城,我不尽地主之谊就罢了,哪有反叫你送我的道理?”
池遂宁没有坚持:“那你自便吧,但是要让陈医生跟着。”
“哦。”
“那是陈医生的专车,去吧。”
“啊?”
陈医生挽上她的胳膊,带她上了车,边走边感叹:“池总真是大忙人,陪你回娘家还要谈生意。”
姚牧羊笑笑:“他的日程是早就定好的,我来慈城是今天一时兴起,顺路而已。”
陈医生一脸疑惑:“不对呀,池总周一就联系了我们医院,说要安排一位随行医生今天出差。”
“周一?”
周一的前一天夜里,她就着阳台的朦胧月色,告诉他自己的老家刚巧在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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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老院临着海,院里有几棵高大的香樟树,洒下片片浓阴。
姚牧羊在前台登了记,问道:“最近有人来探访她么?”
护工拿出访客记录,一整排密密麻麻的潦草签名,都是赵小山。她每隔几天就要来一次,有时甚至一天来两次,最后一次是两周前,她离开慈城的那天。
护工一脸为难:“姚小姐,其实我们希望您劝劝您母亲,不要带着情绪来。她来得比谁都勤快,但每次来都和老太太吵架,其实老太太已经记不得人了,能和她吵出什么来呢?这里的老人都需要静养,如果她总这样,我们就不敢让她进门了。”
“我会和她说的,辛苦你们了。”
姚牧羊合上记录本,心情复杂。赵小山撒泼的功力她是知道的,以前她每次回家,也总是对外婆又哭又闹。外婆性子温和,总是敛了眉目不说话,等她发泄完,再给她倒一杯水。
后来,外婆的记性越来越差,经常忘了炉上的烧的水,锅里烧的菜,甚至回家的路。高二那年,赵小山回家过年,外婆在门口看了她半天,问姚牧羊那人是谁。
那天赵小山摔了家里所有能摔的东西,质问她凭什么最先忘了自己。但没用多久,纠结这些就没了意义,因为她渐渐忘了外孙女、早逝的丈夫以及她自己。
外婆正在树下纳凉,衣服和头发都很整齐,目光平静。
姚牧羊想,或许都忘记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