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十六年,沈提灯十三岁,如愿进了北典府司,做一名力士。
沈提灯进北典府司之前,觉得他是天纵奇才,出身好,学得也好,三年干上百户不成问题,大胆一点,三年干翻他爹也不成问题,结果进了北典府司第一天,就见识到了什么叫“艰难”。
北典府司招收人手很严格,人必须得是京城本地人士,三代清白,无论家境贫穷与否,高官还是商贾,只要文试武试过了,都可以入北典府司,十三岁以上,二十岁以下,从力士做起。
所以,北典府司内有各种各样的人,大的都成婚了,小的还是奶娃娃,有出身高的,如沈提灯,爹是指挥使,有出身低的,比如一些由暗线转为力士的,以前甚至是个跑镖局的。
三教九流,什么都有,而北典府司安置他们的方式都是一样的,不在乎谁是什么身份,进了北典府司,都是干活的畜生。
北典府司的等级划分分为总指挥使,北典府司指挥使、副指挥使,南典府司指挥使、副指挥使,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校尉,力士。
力士,是最低等的。
京中事儿不少,每时每刻都有他们要查的案件,每每查案,基本都是一个小旗带着三个校尉,十几个力士四处跑。
运气好,一天能跑出个结果,运气不好,那就说不准了。
沈提灯第一次去跟人跑出去办案,一群人去一个京郊的村儿里抓人,那人闻讯而逃,去山里躲了一个多月。
那时正是炎炎热夏,山间多蚊虫鼠蚁,还有大虫毒蜂,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但他们也得捞。
沈提灯他们就活生生找了一个多月,去的时候是十三个力士,抓到了人,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七个力士了,剩下六个力士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沈提灯在山间熬这一个月,第一次明白他父当时听他说下的“豪言壮语”时,看他的目光。
哪儿有那么容易呢?
他们来山间抓人,一扑进山里,自己都找不到路,他们要吃饭,要喝水,要睡觉,无穷无尽的搜索过程也会给他们带来很多疲惫,他们甚至还会迷失,会找不到自己曾经标注过的记号。
沈提灯自幼只吃过练功、打磨、对练的苦,其余什么苦都没吃过,每日睡得榻都是用冰玉做成的,到了此处后,第一夜竟是在树杈上
睡的。
等这一个月走出来,沈提灯功夫深厚,只吃了些苦,旁的还算好,而他的其余的同僚们死的死残的残,有个倒霉的碰上了大虫,被吃的只剩下一颗头。
而付出了六条人命,只抓到了一个人。
这就是北典府司,所有的强大,所有的效率,都是用人命一条条填补出来的。
而抓一个人,只是万千任务里,最不值得一提的一件事,也就显得,死那么几个人,更不重要。
沈提灯恍惚间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与他说,官场这个地方,没有和平可言,不是被人吃,就是吃人,只是吃人的方式不大相同而已。
完成第一个任务之后,所有力士得到了赏钱,一两银子,换言之,就是一贯钱。
死了的力士,得了十两银子,给他们的父母,做补贴。
十两银子,一条命。
沈提灯有点算不明白这个账,他每日喝的一壶酒都要十几两银子,更别提他们家里那琳琅满目的东西了,每一件都能买无数条命。
不过,他也回不去家——所有力士都有专门居住的地方,十二时辰里随时待命,不能乱跑。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得抓紧时间练功,不然下一次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
沈提灯这种日子过了三个月,硬是把他浑身的傲骨都搓没了一半。
在长时间的压力下,沈蕴玉为他打的好底子便显露出来了,他能打,精力旺盛,带出去抓人杀贼从不输。
赢一次,便算一次功绩,所以沈提灯升的还算快,不到一年,便踩着累累尸骨,成了锦衣校尉。
成了锦衣校尉之后,干的活儿便更危险了,沈提灯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其实根本没反应过来,他一刀过去,人就已经没了,他回去后恍惚了很久。
原来杀一个人这么容易。
原来父亲教他的每一招一式,都是能杀.人的。
待到第二年,沈提灯便因抓了两个贼人,而升官成了小旗。
他升的很快,但没人说他靠爹——他从进北典府司开始,便再也没瞧见过他爹,不是他不想去看他爹,是他等级不够,他连他爹所在的殿门口都摸不着。
等他升了小旗之后,便又进了诏狱,成了一位刑审小旗。
br />刑审是门细致活,男人女人都要审,还要分开审,审男人,要看对方骨头硬不硬,不硬的话,几鞭子就打完了,硬的话,便要上刑。
用刀,用斧子,用特制的工具,用针,什么时候适合问话,又该怎么问,怎么确定对方说的是真的,都要来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