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天夜里,所有的一切都显得过分虚幻,以至于在之后的十年里,楚涟不止一次扪心自问,所有的事情,真发生过吗?难道不是她一场梦?
手掌上的擦伤很快就愈合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只有那块雪白的手帕证明叶梨卿曾存在过,而后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遗忘在抽屉的角落。
自那天起,叶梨卿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起消失的还有她的父亲老叶。
楚涟当然不止一次想要打听叶梨卿。没有人知道叶梨卿去了哪里。她试图从父母的口中得到答案,但那时她父亲已经不在钢铁厂工作了,他办了内退,在外面和人合伙做生意,在楚涟和他提起老叶的时候,楚涟的爸爸只是皱紧眉头,做出努力回想的样子:“你是说住在咱们家对门的老叶?他估计被别的企业外聘了吧!反正他就一个人,来去自由。“
楚涟说:“他有个女儿,正在上大学。”
爸爸显得很不耐烦:”可能有吧,我不记得。你要好好学习,将来要考个好大学。你陈伯伯的儿子今年考上了人大。“
父亲的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洋酒的气味,因为他刚跟客户应酬完。他回来时红光满面大声吹嘘,他们在餐桌上吃的上千块钱一只的龙虾,喝着几千块钱的酒,吃完饭还去了足浴城。楚涟讨厌他身上的那股味道,讨厌得要死。
妈妈在麻将馆搓着麻将。她是那个小麻将馆的vip客户,每天管饭,还有床可以休息。爸爸挣钱了,妈妈也下岗了,她更爱打麻将了,每天不是去理发店盘头,就是在麻将馆。她胸前戴了绿色的大翡翠牌子,手腕上还戴了个明晃晃的金镯子。
“老叶啊……他搬走了?八筒,”母亲说,“什么,他女儿?双杠……哦,他还有个女儿吗?我记得他一直一个人住着……哎,哎,我胡了。”
没有人知道老叶去了哪。甚至没有人记得叶梨卿。比起未知,更令人恐惧的是被遗忘,甚至……是所有人的记忆都被篡改。
没有人记得叶梨卿。所有人的记忆都产生了错乱,在他们的认知里,叶梨卿实际从未存在过。除了楚涟,楚涟记得一切。
半年之后,楚涟从小学毕业了。
这半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爸爸做生意挣了很多钱,他觉得钢铁厂子弟中学的教学质量不行,托人将楚涟塞进一家重点中学借读;比如妈妈打麻将也输了很多钱,爸爸妈妈天天吵架;比如对门搬来了新邻居,和爸爸曾经是一个车间的同事,那个叔叔经常来找爸爸喝酒,但爸爸每次都客气地回绝,因为爸爸觉得邻居叔叔太穷了,看不上他;爸爸买了新房子,装修了好长好长时间,后来楚涟才知道,那个新房子是爸爸给她的后妈买的,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爸爸公司里那个管他叫“楚总”,管楚涟叫“小公主”的,看起来很有气质的漂亮阿姨,就是她的后妈……
总而言之,楚涟上中学了。
美好的童年就像叶梨卿一般,如幻影似一去不复返,随之而来是苦涩而多雨的青春期。
也许也没有那么糟糕。但大多事情都没有那么顺心称意。
楚涟小学时一个男同学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那个男生一直很顽皮,他父母觉得儿子不是学习的料,就让他去他亲戚家的修车铺当学徒。修车铺在国道边上,男生有一次蹲在路边补胎的时候,一辆失控的卡车冲进修车铺,将他嵌到他身后门面的墙壁里。
楚涟父亲的一个朋友患癌症死了,那是个很和蔼的叔叔,总是笑眯眯的。叔叔去世后,他妻子疯了,得了被害妄想症,逢人就说有人要害她。叔叔的女儿哭着把她母亲送进了医院。
世上发生的事情大多不是美好的。也许有美好的事情,但随年龄增长,这种美好的事越来越少,就像林美丽或者叶梨卿,她们总会离开楚涟。
回头再说楚涟的事。她父亲做生意发了一笔财,然后有了外遇,是他公司里的秘书。女秘书怀孕了,后来生了一个男孩。父亲和母亲离了婚,父亲给了母亲一笔钱,楚涟和母亲搬出了那座老房子,住进了二十一层的商品房(总共三十三层)……母亲在楚涟面前总是数落父亲多么可恨,多么没有良心。不过父亲一开始还是挺关心楚涟学习的,他希望楚涟能考上一座不错的大学,还希望楚涟能学习材料工程专业,因为他刚上班时,在车间里第一个工种是电焊工。
后来楚涟同父异母的弟弟出生了,父亲渐渐就对她不闻不问了,只是每个月的抚养费会按时打过来。楚涟后来才渐渐明白,父亲也只不过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人,一转眼就再度消失在人海之中。
之后,父亲被合伙人骗了,血本无归,后妈和父亲离婚了;再之后,那个合伙人被抓了,只是钱追不回来了。父亲重新做小生意有点起色,不知道后妈和父亲有没有复婚,但据说有人见过他们俩一起去给弟弟开家长会。所有这些,像是冗长而乏味的电视剧,过了最初追剧的新鲜感,剩下的只有一地鸡毛。
母亲不再打麻将了,她收起了她那些翡翠和金首饰,在超市找了一份收银员的工作,又交了男朋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