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细细,柳斜斜,东风吹拂行人老,烟雨桃花堤。玉京多植桃李,桃又比李多,每年三月,满城飞花落不尽,春水点红雀衔枝。崔谬微微掀了车帘,崔酒乖巧地坐在他下首,他到底年纪还轻,一副少年心性,初来玉京,不好奇是不可能的,趁着崔谬掀帘的功夫偷偷抬眼向外地望了一眼,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致。
崔谬发觉了他的小动作,却并不戳破,反而问道:“江南风光与玉京景致,你更喜欢哪一个?”
崔酒想了一会儿答道:“侄儿还是更爱江南一些,江南闲适,来了玉京,以后恐怕便是有事弟子服其劳了。”
崔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倒是猜猜我为何要你此时入京?”
崔酒心中早有猜测,却仍装作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小心试探道:“功成名遂身退,叔父可是要行最后一步了?”
“看来没白教你。”崔谬微微赞许地看着他:“你不擅诗词,不必非要参与科举,我安排你先从九品校书郎做起,主要负责校订抄录国史。再两个月会将你放到太子长史的位置,之后的路怎么走,就看你自己了。”
在校书郎的位置修订了两个月国史,他对于朝堂内错综复杂的陈年旧事算是有了些了解,某些禁忌深铭于心。之后一如叔父所说,将他引荐给太子之后,就被调转到了太子长史的位置上。
辜涣本是平民出身,性情温和,为人体贴随和,并不难相处,他与太子关系不远不近,更因为世家之首的出身,使得这份关系有两分扑朔迷离。崔酒倒不觉自己在东宫地位尴尬,他本来就不求与皇帝亲近,只求尽到臣属应尽的本分,处理某些与世家相关的事情上,辜涣同样是离不开他的,如此,维持着一份平平淡淡的君臣关系也就罢了。转过年关,辜涣将他提到了太子通事舍人的位置,品级上和他的伴读平起平坐,其中除了对他的嘉许之外,不乏安抚世家之意。
崔酒唯一的烦心事大概就是身后总跟着一个阴魂不散的冯逊,简直像是背后灵。他们两个彼此看不对眼,每每谈及政见总有三分火药气,论及人品更是相互看不上,崔酒觉得冯逊骄狂轻浮,冯逊觉得崔酒暗藏机心。
今夜轮到他两人同在东宫值夜,辜涣临走之前颇为担忧地看了看两人。崔酒面无表情地送走了太子殿下,一头扎进了案牍里。忙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抬眼就看见冯逊闲闲地捧着一卷棋谱,自己和自己对弈。
发觉他看过来,冯逊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崔舍人忙完了?”
崔酒皮笑肉不笑:“不比冯舍人清闲。”话不投机半句多,心累。要不是碍着辜涣,崔酒连客套都懒得和他客套。他放下失火一事,两人也算有了共同的秘密,关系亲近了不少,虽常有意见不合,吵架的时候都各自留了余地,左含章和袁梦杳在一旁看着啧啧称奇。那段时间恐怕是两人关系最亲厚真挚的时候。
直到冯怀素开始对崔昭灵起了诸般复杂心思,千方百计给两人织了一场春秋大梦,一切都变了。假的到底是假的,梦碎之时,就连过往些许的真心一起,全摔了个粉碎。
积年之后,每每提及崔昭灵,冯怀素的答案永远是没有真心,从来没有。若非有假意做借口,他连多看他一眼的借口都没有,真心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