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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祖父心慈面软,看在你们林家人,是我祖母生前的旧仆,只是警告你们一番,没有把你林家送官。
“可你们倒好,不但不思悔改,还觉得东家愚蠢好骗,更是加本加厉,伙同我那景家的舅爷,把我们家粮店洗劫一空,给我们家留下一个空店。
“你有啥脸说不共戴天。我看,分明是老天爷,看不过你们做人太坏,你们才遭了报应……”
林小霜母狼一样地吼叫:
“我要杀了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要不是你们逼迫,我们根本不用逃,不用跑到省城,我娘,我弟弟,也不会染上天花……死得只剩我一个……”
一听说她一家死于天花,珍卿惊得倒退一步,连忙跟人们大声喊道:
“这个叫花子,染了天花,请哪位近邻,快请防疫局的人来。”
珍卿看着按住林小霜的老铜钮,老铜钮都是出过痘的,一次出花,终身免疫。
袁妈和杜太爷也出过痘,珍卿自己也种成功过一次痘,也已经种了第二次。
珍卿心中隐约的不安。
因为她和杜太爷,还有袁妈、老铜钮,都接触了林小霜这个天花病人。
防疫局叫人看着他们,不许他们随便走动。
杜太爷想给磨坊店寄一封信,珍卿阻止了他。
他们在小院待了两天,珍卿发现她第二次种痘,没让她产生任何反应――也就是说,她第二次种痘失败了。
这时候赶紧请医生来看,医生见珍卿第一次种痘成功,其实并不怎么担心。
但是保险起见,还是找来一个医生,给珍卿补种一次――毕竟她接触过天花病人。
这以后的事情,就完全失控了。
珍卿接触过林小霜后,在小院待到十三的时候,她开始持续的发烧。
她发烧一直没有退,又开始打摆子、没力气、怕亮光,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
请来之前的医生来看,医生是很震惊的。
医生说珍卿第一次种痘,胳膊上留下痘印,明显已经种痘成功了。
而珍卿却像没种过痘的人,出现了原发性的天花症状,情况非常严重。
医生们讨论来讨论去,也没有讨论出个结果。
只能说珍卿这种情况,是独一无二的特例。
她第一次种痘看似成功,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体内的抗体消失了。这一回种痘两次,也都没有成功。
后来亲友们知道了,玉琮家里、杨家湾、李家庄,各送了一个出过花的老妈子来,来帮着照顾重病之中的珍卿。
原本病重的李师父,反倒已经养好了病。但珍卿完全不晓得。
她的各种并发症严重,而发烧又反复,她前期一直人事不省。
她也出痘的情形也很吓人,面部、颈部、手臂、胸腹等处都有,那情形看着很不好。
四五个老妈妈,轮流着日夜看守她。
杜太爷愁得日夜睡不着,生怕她变成一个大花脸,将来彻底嫁不出去。
他现今不但在祠堂,跟祖宗非常虔诚地祷告,连平常不大在意的神佛,他很忠诚地皈依起来。
就这样过了有半个多月,出得痘花全都结痂了。
珍卿清醒以后,曾经照过镜子,看过镜子里的自己,差点没给她吓得厥过去。
在等待痘痂剥落的日子,珍卿不知有多少回,在深夜里暗暗地自己崩溃。
小小的崩溃过后,又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拿古今中外长相丑陋,或者身有残疾的名人,不停地给自己打气。
睢县的一处监狱里,光线昏暗、气味浑浊的一处监房,一个乞丐一样的女囚,趴在湿臭的稻草堆里,一动不动地,像是死了一样。
监牢的栅栏门外,一个神情愁苦的女人,提着一个篮子,声音喑哑地说:“小霜,姑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起来吃一点吧。”
那个趴在草堆上的女囚,神经质地抖动了一下头。
然后,她钝钝地抬起来头来,疑惑地问了一声:“姑姑?”
那个女人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很怨苦地说道:“咱们林家,咋就落到这个地步?家破人亡,断子绝孙呐……”
那个趴在稻草堆里的女囚,眼里闪过怨毒而不甘的光芒,泪水滑过脏污的脸庞。
她喃喃地念道:
“凭什么,凭什么!有人天生就是小姐,我就天生是下人……都是他们逼的,都是他们逼的。
“我一定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说着,她像鬼上身似的,突然一跃而起,冲到牢门的木栅栏前。
她捉着那探监女人的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神经质地一遍遍地说:
“姑儿,你去找景老爷,他不能不管我,他要是不管我,他也跑不了。”
“姑儿,你是我亲姑儿,你是景老爷的小老婆,你不能不管我,我家里只剩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