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 聂梅先跟俊俊哥先后离开谢公馆,珍卿一人在游廊上呆坐许久,由施先生之死想到慕先生之死, 由慕先生之死想到李师父之死,偏偏在这国破家散、内心彷徨的时候, 她的先生们一个个离她而去。她蓦然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异时空的弃儿, 天上地下碧落黄泉都无所归属似的。
连续数日一滴泪哭不出的她, 先是把头埋在膝间无声地哭, 后来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此时此刻, 她真希望有一个神通广大的救世主,带领大家涤除人间的一切痛苦劫难,让中国人获得平常稳定的幸福生活。
不知哭了多久, 珍卿省过神才觉身边站满她的保镖。院中的希腊式凉亭不远处,有一个神情倔强的模糊少年,怀抱包袱直楞楞盯着珍卿看。黄先生大约搜过那少年的身, 把少年的身份证明拿过来给珍卿看。珍卿先看了来自少年的两张合照, 揩揩泪抬头瞅那少年一眼, 没说话,又打开少年的家信和入学通知书――入学通知书是平京大学的, 说明这孩子学业非常出色。
这少年是乐嫣的亲侄子乐笙, 好友乐嫣虽然已经失踪很久了,但珍卿跟乐嫣大哥也算点头之交。
原来海宁战事开启之前, 乐嫣大哥正在外地收货款。乐嫣之父一开始并不想离开海宁, 乐嫣大哥说儿子乐笙跟祖父一起也算放心。后来, 那人老昏聩的乐嫣之父又改变主意要走。
乐嫣大哥是后来才知道, 他那位好后母说他儿子乐笙要念大学, 而他们是要回闽州老家的, 那个当后娘跟后奶奶的人,临走要拖上自己娘家一大些人,唯独嫌后孙子乐笙占地方不带他。
乐笙性格要强没有硬跟他们去,本想跟同学一起到星汉却买不到船票,说去西边的火车站扒火车没扒上。他又想凭借脚力自己走到星汉市,可是从西边才走到花山发现那正闹土匪,为避土匪只好又重新回到海宁城里。这孩子折腾半月竟连海宁城都没走出去,十七岁的少年懊丧得不得了,背着人哭了几十场都有。最后还是给他父亲打电报诉苦,他父亲提醒他来找姑姑的同学易先生,说易先生急公好义、乐善好施,他只要开口就算在他姑姑面上也会带他离开。乐笙于是自己跑到谢公馆来查看究竟。
珍卿叫毛妮儿把乐笙这孩子安顿好。珍卿亲自跑一趟众仁医院跟吴二姐说明情况。这也许是她们最后平安离开的机会了。吴二姐也是爱国有公心的名流,不能留在这里叫东洋人裹挟谋害。
珍卿很想去看看施家和先生的遗体,可是她知道应该提前去机场候着,不宜再节外生枝给任何人添麻烦。
九点钟他们将要去机场时,容牧师忽到谢公馆请珍卿帮忙。他说有重要人物的妻儿要离开海宁,但是没有门路。珍卿诧异容牧师这样神通广大的,竟然送走一对无辜的母子都没门路。
容牧师把同来的母子俩引进来,那年轻少妇名字叫林双成。她望向珍卿的表情颇为亲切,怀中婴儿大约跟杜保堂差不多大,珍卿叫孟筝娘把这对母子照应好。
容牧师拉珍卿站到院里说明情况,虽然说两党正在合作,但应天特务仍在暗捕社会党,罪名是在大城市阴谋从事间谍活动。有些人还要隐藏身份继续工作,但他们的家属却需要设法转移出云。
珍卿不免问起施家和先生为何救她,容牧师看着天幕里的几点明星,在紧一阵缓一阵的炮声中,跟珍卿讲了一句深沉的话:“我辈看着国家沦丧、民族危亡,抱着为国家民族杀身成仁的壮志,就算早早地‘身死魂消’,不能亲睹理想的实现,也正如易先生所说的,他的死在他的同志看来,也是比泰山还要重的。何况他奋力救了易先生一命,若是我,也觉得死得其所了。”
珍卿疲倦不堪地靠着游廊,眼睛里又鼓起来一团眼泪,问容牧师道:“施先生留下血脉了吗?”容牧师深邃的眼看向珍卿:“林女士怀里抱的正是施先生血脉。”珍卿惊讶地回头望向室内:“莫非,莫非林女士是施先生的遗孀?”容牧师摇摇头跟珍卿说:“不不不,她是施先生同母异父的妹妹,假扮成了施先生的妻子,她真正的丈夫另有他人。说起来,若是追溯到四代人以上,那婴儿的血胤跟你的血胤承自同一位先祖。”
珍卿惊异地思考片刻便明了。容牧师不晓得她的真实身世,他说的是杜太爷那边的血脉,那无疑就是姑奶奶家的明衡表哥。
容牧师在夜色中离开谢公馆,他们一行人赶往机场的时候,珍卿特意去看那女婴儿的长相,觉得有几分像杨家的若衡表姐,脸相上跟施先生也有几分像。那少妇林双成眼中噙泪地看着珍卿:“杜小姐,我常常听人说起你的事。”珍卿的泪意立刻又上来了。
珍卿一行乘坐的飞机到达星汉市,焦急等待的三哥和秦姨终于等到他们。烽火连天的时节得以与至亲团聚,其中的欢喜后怕自然不必说。
身份比较敏感的林双成母女,一到星汉市就迅速被人接应走了。至于接应者会带他们母子去哪里,珍卿跟三哥说明情况后,以后再没有主动关注过。
阮小檀夫家叔叔王步钦暂被解职,接替他的孟将军跟谢公馆颇有渊源,谢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