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华缨好斗,那一柄银枪虽无具体姓名,然许多或妖或仙都尝过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滋味,私下尊道“黑阎王”,不过是在指人还是指那柄银枪,一时间未有分辨。后来,从御仙府败落,丧师丧师弟,华缨神君倒是变得越发和蔼可亲,笑口常开,于是,“黑阎王”一说,就固定指了华缨的武器。
曾有人言,“黑阎王”在仙界的神兵利器中位列前三,若被他的银枪刺中,定然神形俱灭,聚天下重宝也难救治。
那叫歌以的傀儡被刺中后,不过片刻便已然四分五裂,虽未血溅三尺,却也形容凄惨。
黎白看着地上的破布尸块,脑中不合时宜地想到,为歌以做傀儡身体的人,一定非常喜爱这个作品,那每一缕发丝都栩栩如生,精致度甩了其他引路的傀儡好几条街。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仿佛接力般,小四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他道,“你猜猜我有多少个身体呢?你能杀完吗?哈哈哈,怎么,偏偏就恨我当初拖了一寒下水,你们倒是千百年的师兄弟啦,他死的时候你又在哪儿?我不是个东西,你又算是好师兄啦?”
那小四应是此间最怪异的傀儡了,头上立了根呆毛儿,眼角开地十分大,呆呆看人的时候略有些呆萌,可是稍露癫狂之态,便是丑极。
他指着戏台上无数的小人,痴痴笑道,“看,那么多,我随便附个身――”
黎白怔怔看着那傀儡作死,果然,不过片刻,整个客栈轰然倒塌,烟灰四起,莫说戏台上的小人,就是他们所站立之地,已然陷地三尺。
华缨倒是个爱护徒儿的好师傅,在催动术法的同时,揽了黎白冲破楼顶。霎时间,漫天雪色飘然而下,亲昵地贴附到两人的肩头,发上。
原来,此客栈的屋顶竟是由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花铺成,其中,六棱形的雪花嵌入其中。
小傀儡也躲得极快,他迅速看了一眼脚下的深坑,又上下打量揽着黎白的华缨,露出森森白牙,道,“剑给我!”
华缨露出恰似讥讽的神情,又唤出了“黑阎王”,掠过深坑便朝歌以刺去。
歌以应声倒地。
黑蒙蒙的夜,最后一盏红灯笼也熄灭了。
在这漆黑不见五指的荒野中,突闻一阵莲花香起,黎白敛了呼吸,却压不下心中的强烈不安,他往身旁捞了一下,却抓了个空,音调不稳地急喘道,“华缨师尊!”
无人应答。
神识落入混沌,似天地一切归于虚无。
黎白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有屠夫,有孩童,棚屋角落堆积了一地的果皮烂菜,蚊蝇蜂拥其上,哄臭扑鼻。再看外间,却是一派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阳光洒落大地。
“辣里窜粗来嘞野狗崽,爬爬爬,莫要再黑我娃娃咯,还凶哦,把你砍咯,个畜生!”大汉一边挥舞着杀猪刀,一边赶着眼前奶白毛色的狗。
“看切像有人养嘞,囊个还没得人来捉哟,热死咯,这年生,秋天咯还有弄多虫虫儿叫。”
熟悉的腔调,是傀儡小四放映的戏目。
黎白直直挺着胸,视线缓缓下移。
他首先看到了脖颈一圈儿奶白色的毛,再往下,两毛茸茸的脚。又觉得热,不由自主想叹口气,却发现嘴里吐出了一截长舌头。
“小白。”
声调熟悉,名字似乎也刻在骨血中带有极亲近之感。
黎白警惕性转过头。
却在转到一半儿时僵硬了身体,他这是,变成了一只名叫小白的狗?
再往前看,只见一湖蓝色长衫的男子柔柔看着他,手里拿了一串肉片,一边逗弄着,一边后退两步。
逗狗呢?
黎白气得撅蹄子,却适得其反地露出惹人怜爱的肉粉色,那湖蓝色长衫的男子见状欣喜极了,一个健步冲了过来,将他抱住。
埋胸。
是客栈内那股熟悉的莲花香。
黎白的狗鼻子被呛,猛地打了个喷嚏,男子却不在意,又抱着他揉了好几下,拿脸蹭他。
黎白僵住。
这男子的脸太像歌以了,容貌七分相似,周身气质大为不同。
僵立了好一会儿后,黎白终于回过神,骨头里的违逆因子在血液中沸腾,心道,很好,把他拖进这个鬼地方的罪魁祸首出现了。
繁杂的街道上,于是出现了这么一幕――湖蓝色长衫,风度翩翩的俊雅公子,怀中抱了一只龇牙咧嘴的奶白色幼犬,那小家伙还蛮凶,不顾四爪被钳,愤愤盯着公子瘦削的下巴,喉间还发出可爱的咕噜声。
公子笑得开怀,轻抬了巴掌拍在那小脑袋上,揶揄,“别撒娇。”幼犬似被拍得有些懵,瞪大了玻璃球般的双眼,直到一撮长短不一的白毛飘到它的玻璃球内,这才识时务地放下了锃亮的利爪。
一人一狗穿过一条窄窄的巷陌。
入眼便是白墙青瓦,再往上,是树梢一片片的红枫如云,明媚绚丽。视线往下,又有那如同美人面一般的枫红碾作尘泥,颜色颓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