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江又做梦了,梦里回到了宋姒将小鱼身故的消息从相府带入拂光殿的那一日。
她强压着呕吐的冲动,在已经被野物蚕食不全的尸山里一具一具翻找失智小弟宋瑜的尸身,精疲力尽支撑不住就要倒在散发着浓浓腐臭味的尸堆里的时候,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阿弟欢喜一把接住了她。
坠进冷冰冰的、还带了那么点血腥味道的少年怀抱里,江江听见怀抱的主人趴在她耳边呢喃般的问,“阿姐,倘若有一天小喜也死了,你会像待宋瑜一样待小喜吗?”
倘若有一天小喜也死了……
听见这句话,梦里的她心疼的像是被针扎一样,冥冥之中仿佛与现世有着某种联系,岁月深处的她没有因为阿弟的呢喃声清醒,但梦里的她聚起浑身上下最后的劲儿猛的睁开了眼。
视线恢复清明,尸山血海全都从周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兰溪刺眼的日光和混在空气里的花香,接住她的也不是阿弟的怀抱,是兰溪院子里那棵参天大树下摆放的一张摇椅,而她的阿弟……
她作渔郎打扮的阿弟,此时此刻正一只手提着条刚从海里打捞起来的肥鱼,一只手拎着串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的珍珠自院门口处喜笑颜开的往院内走。
也就是这一刹,江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的阿弟这一生笑的最灿烂最开怀的时候,是在兰溪。
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提着肥鱼拎着珍珠串逆光跨入院内的渔郎分明没有开口,她却好似听见了他在唤“阿姐”,一声又一声,连绵不绝。
撑着摇椅扶手站起,连垂坠在脚边的裙裾都来不及捞一把,江江便立马迈开步子奔向喜笑颜开的阿弟,然而就在她靠近、顺势探出去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身穿渔郎服的阿弟面颊时,她的阿弟却突然幻化成了一缕不管怎么努力也始终无法抓进掌心的青烟,在她面前短暂出现,又迅速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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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月貌的少年郎消失的无影无踪,江江胸腔里像是被针扎一样疼的那颗心旋即碎成了渣,骤然席卷而来的张皇感顺着口舌钻入肺腑,汹涌的像是要将她五脏破开。
身体被滔天的情绪撑出裂缝前,一个恍惚,眼前的画面又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拉扯回了绥宁二年。
金銮殿里的八角宫灯明了又灭,灭了又明,而她就抱着阿娘早已凉透了的尸身跪在反反复复亮起又昏暗的金銮殿外。
朱墙高耸入长空,碧瓦一浪叠着一浪,直铺入漫无边际的夜幕深处,昂霄耸壑的天地间,抱着阿娘尸身端跪于金銮殿外第十二级汉白玉台阶之上的她,渺小的仿佛一只不入神佛眼的可怜蜉蝣。
算不准究竟跪了多久,凛冬的风夹杂着寒气削进骨头缝里,直将好好一个人快要吹散了时,她终于听见了金銮殿殿门被宫人从里拉开的“吱呀”声。
笼在明黄龙袍之下的年轻帝王负手自内走出,拘着愠色冷冰冰问她,“你还打算在这里跪多久?”
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她却没有抬头,而是垂下长长的睫,透过一双朦胧泪眼望向怀中早就没了生气的尸体,明明……
明明怀里抱着的是猝然惨死于中宫院内的阿娘,可当她耷拉下脑袋,看见的却是绥宁二年将满十六岁的小宫人——
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