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宇心里“咯噔”一声, 背后“唰”的一片冰凉。他手忙脚乱地想把试卷塞回去,但已经晚了。苏燎一把从他手中夺走了语文试卷。
在俞宇的记忆里,苏燎总是笑着的,温和的, 明快的, 或者是贱贱的。他从来没在苏燎脸上见过这种冷漠的神情。那甚至都不是愤怒,只是单纯的没有表情罢了。他看着苏燎那只节骨分明的手一寸寸将卷子揉成了一团废纸, 纸张“嘶嘶”折叠的声格外刺耳, 仿佛对耳朵的一种凌迟。
哪怕苏燎跳起来破口大骂或者直接把他按到更衣柜上来一拳, 俞宇都没现在这么难受。
该看的, 不该看的, 反正他都看到了。
其实他也很后悔。
为什么偏偏要去手贱那一下?他现在非常想失忆。
那篇作文的开头, 洋洋洒洒就是一句——“人人歌颂母爱伟大, 却从来都没有人问过那个孩子, 是否愿意以这样的代价来到这个世界上。”
文中第一人称“我”有一个朋友, 朋友母亲在怀孕时检查出先天性心脏病, 医生告知——如果继续妊娠,生育可能会面临生命危险。可母亲还是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最后, 孩子的生日, 不幸成了母亲的忌日。
朋友母亲与阅读材料中的主人公一样,因为潜在的风险, 在生产前给孩子录好了十八年生日的祝福。可等孩子长大了,却觉得这录屏, 像是十八年的诅咒。
“母亲”不是小时候放学后,会在校门外撑伞等他的人;“母亲”也不是晚自习后回家,那个会给他留宵夜的人。“母亲”不过是一个活在所有人嘴里“伟大”的存在。所以,他必须学习优异, 尊老爱幼,团结友好,做那个最听话、最优秀的乖孩子。要不然,就会有家里的长辈提醒他——他是在浪费他母亲的牺牲。
所有人都在讴歌母亲的伟大,却从来没人了解过孩子的痛苦。最后苏燎总结全文,社会媒体不应该用这样的事件来讴歌母爱,他希望全天下的母亲都能将自己放在孩子之前。
阅卷老师写了一排红字,批评苏燎曲解阅读材料,故意标新立异,对母亲的牺牲毫无感恩之心云云,一个“42”分足见其不满愤怒。
俞宇手扶在更衣柜柜门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对不起。”
苏燎盯着他,往前又逼了一步:“为什么?你就这么幸灾乐祸,就这么想知道——我为什么考砸?”
俞宇再退,背就抵在了墙上,拼命摇头。
在那个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比如,为什么苏燎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说“很多人的遗憾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比如,为什么废话这么多的一个人,却没有回复那句“你妹长得和你一点也不像”;再比如,为什么他会一个人在校外租房子,家长会也没人参加……
那个“完美”到让人觉得像个假人的孩子,到底是背负着什么样的期待在努力前行。
不。不是的。
我不是幸灾乐祸。
俞宇微微启口,但他还没发出声音,王鹏蓬和毛凯杰也洗完了,走进更衣室换衣服。狭窄的过道一下子拥挤了起来。
王小胖敏锐地觉察到这边气氛似乎不太对劲。他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打量一番,发现苏燎腰间系着浴巾,还没穿衣服,而俞宇则是从泳池上来之后,就连泳裤都没换。俞宇都快贴墙上去了,而苏燎一手插着腰,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是不让对方走。
王某人忍不住发出灵魂质问:“你们俩——在干啥呢?基情对视啊?”
苏燎这才放下手,把捏成废纸的卷子丢进书包,神色淡淡的:“没什么。”
俞宇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从自己更衣柜里一把抽出浴巾,逃似的跑去冲澡。
他故意洗了很久,久到再久一点可能会有人怀疑他是不是溺死在了浴室里。俞宇走回更衣室的时候,过道里已经没人了。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可等他走出体育馆,却发现苏燎就站在门口台阶下。
他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脚在台阶上,一脚在台阶下,苏燎时不时剪刀跳一下,左右脚又换了位置。
俞宇知道他是在等自己。
体育馆已经没人了,俞宇把包往地上一扔,径自在台阶前坐了下来,双手搁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苏燎。他就坐在体育馆大门前的白炽灯下,而苏燎站在台阶下的阴影里。俞宇看着头顶的灯光,在两人之间打出一道明晃晃的“分割线”。
这事儿逃不掉,得摊开来,讲清楚。
哪来的什么“朋友”。俞宇知道苏燎写的就是他自己。
“‘我’的一个朋友。”俞宇扯了扯嘴角,试图打破空气里凝重的气氛,“‘我有一个朋友想知道去哪看’——的那种朋友。”
苏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俞宇在玩什么梗,忍不住一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这一笑,俞宇那颗高悬的心就落下了。
“其实,我能写在卷子上,也就算不上什么秘密。”苏燎耸了耸肩,“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