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许多人问过邱声,“你的乐队为什么叫‘银山’?”
他的回答始终如一:“我们最开始的排练室窗外能看见海。阳光很好的时候,照在海面的银色不像水波,像一座山的倒影。为了纪念那个感觉,就叫‘银山’。”
至于谁起的这个名字邱声没有说过,所以大家都默认是他,就像此后所有乐队编曲署名“银山”的歌大家也会默认是邱声一手完成。银山从锋芒初现开始,代表乐队解释创作理念的是邱声,调动氛围的是邱声,大小事做主的都是邱声。
所以他们只记得有一个才华横溢的主唱,而主唱无论何时都游刃有余地掌控着每一个音符、每一下节拍,虽然年轻但半点不青涩。
可当时主唱只是个即将21岁的小青年,刚刚脱胎自校园乐队,满心忐忑贝斯手会不会赴约。
“他真答应你了啊?”顾杞踢开一团挡在门口的电线。
邱声趴在窗口望眼欲穿,心不在焉地“嗯”了句。
顾杞收拾着电线,嘴也停不下来:“真有你的……邱儿你怎么说服他的?”
“没说服。”邱声小小撒了谎,“他答应我会考虑,然后过了几天我去找他,他问,乐队的贝斯手现在找到了吗。”
“这么简单?”顾杞总觉得来得太轻易的东西不可能没有等价交换,但看邱声神情,好像又确实如此,他不可思议,“我以为就算烂苹果演不了他也肯定是去找别的乐队了,像oken的许然还是美国留学回来的――”
“你没有比他们差。”
楼梯间空空荡荡的,闻又夏的声音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膨胀成一朵云,把邱声托着飘在半空。他踩不着地似的,脸开始发热:“……是嘛。”
闻又夏往楼下走:“邱,乐队最重要是什么?”
“啊,技术?能力?”
“工作的话靠技术就够用,但你想做的应该不止这些,是吧。”
邱声感觉闻又夏哪里不一样了。
他飘飘然地想:以前的闻又夏难道不该觉得工资是考虑的第一因素吗?现在又在问这些,难道我在他心里的地位居然高过白延辉?
邱声说:“我想……能够这次做久一点,就我们四个人,不要再换,朝一个目标走,你会不会觉得太简单?”
“这事很难。”
邱声点点头,他知道乐队能长久坚持不比改变自己容易。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合适’。”因为走动,好几个字仿佛黏在一起,闻又夏说话总不肯用力,随时会被楼梯间漏进的风吹散,“技术好不好都是次要的,如果不合适,就会撞得浑身是伤,也会后悔选了对方。”
邱声问:“所以你觉得我合适?”
闻又夏一脚跳过三四个台阶,单手扶住贝斯琴包:“差不多。”
“万一我也不合适怎么办?”
“不知道。”
“到时候我们也会浑身是伤吗?”
“不知道。”闻又夏抬起头,他站得低,自下而上地看邱声,“所以我有时担心你会后悔。”
后悔?
他的确怕后悔,但是面对闻又夏呢?
“……不可能吧。”邱声说。
“这次是你选了我。”
“那又怎么了?”
闻又夏沉默许久,最终只说:“……没什么。”
面对邱声的眼睛他不得不将伤人的假设先放在一边,他本来想说,“我们对彼此了解还不够,等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可能会失望”。
失望了,后悔现在的决定,后悔信任他。
但邱声明显没有想那么多。
邱声在这些问题上十分单纯,他以为闻又夏是烂苹果后遗症,如果说清楚点也许闻又夏就不会纠结“后悔”。但他自己也没办法准确概括对闻又夏执着的原因,激素吗,或者一下子被触动了所有细微神经末梢?那天语无伦次的一大堆有的没的,现在再让他说一次邱声都不一定能完整复述。
这么一看组乐队的确像谈恋爱,说不清楚,又非你不可。
甚至比恋爱还要深刻。
他们会在未来给彼此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就算等发现不合适了,后悔了,分道扬镳了,那些歌还是会永远存在。
永远,永远是比下个世纪还远。
比时间尽头还远。
相比起“永远”,似乎“后悔”也没那么可怕了。
邱声听见心口有个怀着秘密的泡泡被夕阳“啪”地一声戳破,他脚步稍微停滞,组织着语言想安慰闻又夏,却见闻又夏在出口站定了,喊他:
“过来,电梯恢复了。”
不争气的电梯把他们从十九楼载到地面,邱声要往南走,闻又夏朝西。
闻又夏跨上那辆机车简单地和他说了再见,他扣好头盔,挡风镜是茶色的,遮住他的眼睛。邱声朝闻又夏挥挥手,对方即刻拧动了油门。
他的背影融化在铺天盖地的暖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