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汾东到京都并不算远, 只是从汉阳回汾东再一路追随到京都那便需要不少时日。
汉阳与汾东隔着几道水路,裴衍洲原本是打算在三月三上巳节之前赶回汾东的,那支想要赠出去的金簪一直被他随身带着, 尽管他并不适合在这个时候离开汉阳――
他花了一年的时间才得到张丛行的重用, 手里渐渐有了自己的人,他若在这个时候离开或许会前功尽弃。
裴衍洲并不在意这些, 从他杀了陆续逃到汉阳已经一年有余,彼时的他还带着少年人的心性,迫切地想要再见到沈月溪, 亲历她的及笄之礼,将这一支金簪挂在她门前的枝头上,又或许还能假装不经意地经过沈府,与她说上一句话, 听到她软糯如桂花糕的娇音……
可惜天不遂人愿, 汉阳太守张丛行受了挑拨,疑心于他的离去, 在暗中设了埋伏,裴衍洲只身一人从埋伏里脱身后, 又不得不回了汉阳。
左无问看着命大的少年, 笑道:“郎君要么趁现在杀了张丛行, 或有一线生机,要不然直接将项上人头送到张丛行跟前吧,他是不会允许郎君活着离开汉阳的。”
左无问又道, 他只是开玩笑罢了,毕竟实力相差悬殊, 张丛行坐拥整个汉阳, 裴衍洲能用之人不过千余, 如今摆在裴衍洲面前的是一个死局……
裴衍洲却是认了真,天不怕地不怕的郎君仅仅带了五十人,手执双刀,直入汉阳府,一刀砍下了张丛行的项上人头。
年轻的郎君就提着人头站在汉阳府的血泊里,一身玄衣,看不出染了血色,然而温热的血水自他的衣袍上不断滴出来,分不清是旁人的还是他的。
左无问来时,以长刀为杖屹立着身子的裴衍洲才缓缓将怀中的金簪拿出。
那一支金簪同他的身子一起被砍了一刀,那刀伤自他的左肩拉至右腹,深入五脏六腑,故而金簪也跟着断成了两截,他每日都要描摹一遍的精致雕花被血浸了模糊,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他最拿出手的东西变得一文不值……
冷峻吓人的浅色眼眸紧紧盯着那支断了金簪,便是左无问也不敢多上前一步,只听到凶残不似人的男子喃喃自语着:“不是都说情比金坚吗?为何这金子脆弱如此,就这么断了……”
与这金簪一起断掉的还有他那一份心心念念的期盼,那道险些致命的刀伤终究让他错过了小娘子的及笄礼。
从春末入夏,裴衍洲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才终于能下地,大夫说他命大,再深半分便要割断心脉了,这么重的伤起码得静养大半年。
他却一意孤行,在能下地之后便赶往汾东。
恰是这一年的夏至,风吹古木,春花虽残夏荷初绽,不同于汉阳的血风腥雨,汾东城内依旧一片祥和。
来前,裴衍洲想要的不过是与小娘子的一个眼神交错,来后,他见到的是汾东太守十里红妆嫁独女,那独女正是他放在心尖上、不敢念舍不下的小娘子。
沈府前的那一片喜庆的红刺红了他的眼。
面色惨白的年轻郎君依旧是一身玄衣,不顾裂开的伤口,站在沈府之外的那个巷口,由着血水自玄衣的衣角滴落在石青色的街石上,就像从前每一个清晨他在这里等着沈月溪出门,只是这一次他等到的是沈月溪的一去不复返。
他素来知道沈月溪的美,小娘子只要用那双秋水眸轻轻看他一眼,便能叫春花夏茵皆无了颜色,却不知道及笄后的沈月溪穿着大婚的华服美得这般惊心动魄。
眼含着水珠的娘子回眸看了一眼,似与他错落了目光,也只是这一眼,手中却扇遮去了她的容颜,簇拥的人群淹没了她的身影。
喧哗过后,余给裴衍洲的是无尽的苍凉。
他孑然一身,一人一马,固执地跟着送嫁的队伍走了一路,一直到别的男子执起她的手,多少个夜风从她那处吹到了他这一处,那一声来不及喊出口的“阿月”终被夜风吹散……
裴衍洲在半夜蝉鸣中醒过来。
他自床上起来,推开窗户,由着夜风带着夏日的燥热扑面而来,如狼的眼眸在黑夜中退去了所有的伪装,直视着前方的沉寂。
原来又是一年夏至,怪不得会做这个许久都不曾做的梦……
进沈府以后,沈月溪就在他触手所及之处,裴衍洲已经很少做前世的梦了,那些个噬骨之痛被埋在心底,他学不会温柔,却也努力学着将戾气藏起,不会叫自己吓到沈月溪,可惜还不够……
他能记得沈月溪在他面前的一颦一笑,能记得她望向自己的目光澄清无瑕,更能记得她殷殷切切地说着将自己当做亲兄长的模样……
裴衍洲如谡谡长松立于夜风之中,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窗框,他原以为再来一世便有足够的时间徐徐图之,然而窥视他的珍宝之人太多……他还得抓紧一些才是,这一世他绝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别的男人牵沈月溪的手,与他渐行渐远……
裴衍洲垂眸沉思。
而另一端的舒雅苑中,沈月溪亦被夏蝉吵醒,她惊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