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秋雨飒飒, 屋内烛火高燃,人影静默。
食不言,用膳不议公。
两炷香的功夫, 诸人用膳毕,漱口净手后,李禹冲裴朝露笑了笑,“齐王妃……”
顿了顿, 他眸光从裴朝露脸上划过,落在阴庄华身上, 似是意识到自己言语出错, “这声齐王妃, 孤唤的也不算早,左右阴姑娘和六弟文定之礼已过。既这般,还是你们夫妻商量着。孤是觉得, 六弟的话在理,阴姑娘不若留守敦煌郡。一来你熟悉此地,二来――”
李禹笑意愈浓,“六弟说得好听,要阴姑娘保护女眷,她不也是个姑娘家吗, 便不需被被保护了?”
“孤看啊,是六弟自个舍不得未来王妃战场辛苦,寻着由头藏在身后。”
“你说呢,阿昙?”他转首望向立在一侧的裴朝露,笑意盈盈问道。
裴朝露从袖中掏出帕子,垂首给他拭手,笑道, “齐王疼惜王妃是应该的,譬如殿下顾念妾身,再譬如此间诸公领兵上阵,哪个心中不藏着家中妻儿老小!”
李禹话里几重意思,裴朝露自然听得懂。
一来是为了刺激她,李慕有了新欢。二来是他的谋利心思,无非是不想要阴庄华战场夺功,给李慕如虎添翼。
裴朝露给他擦完手,从容转身,目光从阴庄华面上划过。阴庄华眉眼凝出一点笑意,却轻摇了摇头。
“诚如太子殿下所言,妾身同齐王亦是未婚夫妇,夫妻同心,他日齐王之功勋,自然便是妾身的功勋。”阴庄华看了眼身畔已经神色如常的男人,道,“故而妾身听殿下安排,留守敦煌郡。”
她所要,不过家族之振兴与荣耀。
昔日,为这份责任,她按着父亲的意思,自觉结亲是一条捷径。也确实如此,她嫁给李慕为正妻,李慕之所有,皆需划半与她。她又有整个敦煌阴氏族为砥柱,如此当算真正入了长安的政权中心。
可是,如今她越发不这么认为。结亲之路,于家族有益处,于她个人却没有任何意义。
过往,她虽也知晓李慕心中另有所爱,但想着自己倾慕于他,自信能让他为裙下臣。退一万步讲,即便当真捂不热这块寒冰,她自喜欢她自个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然而,在某个时刻里,她惊觉自己也是不爱他的。
一桩婚姻,不说相爱,便是爱与被爱这二者,她都占不到其中之一,如此实在太可悲无趣了。
阴庄华想起方才李慕发红的眼眶,和裴朝露眼角余光的凝神处,亦觉欢喜而心酸,这样的两个人,她虽不知他们前尘到底几何,但却非常确定自己插在期间,分明是找罪受。
故而,为家族利益考虑,在大事未定之前,她尚且需留着结亲这个名头。然从自身而言,她并不愿同李慕整日朝夕相处。
为此,她亦留下后路,只道,“阴家三万兵甲,殿下方才说了,一万镇守嘉峪关。如此,还剩两万,其中一万随殿下大军东上,最后一万便用作此间保护家眷的卫兵。”
前线,关隘,后方,都存着她阴家兵甲。如此,这一战她留在哪出都不吃亏。
裴朝露不知她此间打算,带人离去时,同她眸光接过,眼中带着几分愧色。
阴庄华望着莲步远去的人,在神似的眉眼中,又想起那个银袍白衣的青年将军。
面上不由露出两分鲜有的笑意。
“抱歉!”李慕悄声道。
他的抱歉何来,阴庄华明白,自是因自己不得直接参与战役之故。
一声“抱歉”,她突然便想起方才裴朝露眼中的愧疚之色。心中感慨那女子心纯之时,不免觉得这二人心思未免太一致了些。
再观正座之上的太子李禹,当日沙镇那一支暗箭, 望原一场厮杀……
如此杀心以恨之,她却还要回去他身边。而李慕,饮一盏她送来的汤,都能抽动心神,却甘愿放她离开!
阴庄华脑海中豁然想起一年多前,潼关处,震惊四海的裴氏叛乱。
百年从龙的将门世家,原也没有几人真正相信的。
难不成,皆是出自太子之手?
曾有暗子送回的一则消息说,裴家次子被太子亲兵所困,死战突围而逃。
裴家次子――
阴庄华的心突然便疼了一下。
又小半时辰,将部分细节敲定,便散了会议。只约定,四日后兵聚嘉峪关,东上共讨逆贼。
李禹因失了中路指挥权,怒意压此时,已属极限。待会议毕,只言身子不适,便第一个离开回了内院。
李慕是当真内虚耗损过大,一时咳得厉害,只掩口忍下,抬手示意诸人先走。
“雨未停,我先送你回去吧。”李慕站在廊下,看了眼黑沉的夜空,忍不住又咳两声。
来时,阴庄华的车驾坏在了半路,如此才搭了李慕的马车同来。
“六弟,可要传孤的医官给你看看。如此霜寒露重,且莫染了风寒。”李禹去而又返回,身边竟还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