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而淡漠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薄而发白的唇如同冬日被冻得透明的梨花,脆弱而冰冷。
雨依旧在下,随之散出草木的冷香如蛇一般,吸附在了两人的衣物上,缓慢地,如攀爬的细蔓旋转缠绕在躯体之上。近在咫尺的距离下,两双烟灰色的眼瞳宛若镜面,一双沉寂似无边的寒霜,一双却满溢戏谑的嘲讽之海。
沉默之后,对方似乎笑了一下,身躯往后退去,拉开了一米左右的距离。
“即使是这种时候,也要维持着你那傲慢而冷酷的理性吗?”
“我们是一样的。”芥川语气平静地提醒他,“你在骂我,就等同于在骂你自己。”
似乎被这过分直白的话语给噎住了,少年将帽子重新戴到头上,而后随手扯开夹克的领口,露出苍白的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的锁骨。这一番动作似乎是为了遮掩什么,但偏偏做的又如此光明正大。
芥川垂了垂眼,目光在墓碑上的文字一扫而过。
“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掉了,仍旧是一粒。”
“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1】”他身边的少年极有默契地接上另一句话。
“但麦子若是空壳,得到的只是虚无。”芥川缓慢地半蹲下身,衣摆垂落在土地上,他伸手轻轻地拂过鸢尾花瓣上晶莹的水珠,仿佛一颗颗蓝紫色的珍珠在他的手指尖落下。
“军人的身份是虚假的,他本不应该作为一名幽灵士兵死去,死在异国他乡,灵魂与故土分离。”
芥川的声音近乎叹息:“那是一场无意义的战斗。”
“可他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归处。”戴着帽子的少年注视着自己的创造者,与之相反的是,他的眼里萦绕着酒醺般的轻雾,漠然的讥讽融于雾气之中,悄无声息地落入黑暗密林的深处,仿若一场枯骨萧华的落幕。
“即使是虚假的,也让他感到了最后的满足,这还不够‘幸福’吗?”
他翘起唇角,似讥似笑地反问道。
“难不成你觉得我们有资格可怜他吗?”
芥川缓慢的闭上眼,寒冷的风吹动着衣摆如旗旌猎猎作响。
苍白的面容如同一尊被放置在月光下的玉像,透出一点微弱的莹白色光晕。而后他重新睁开了眼,露出了一个浅淡的温和浅笑。
“你说的没错。”
“能够如此安静地睡着……”芥川唇角的笑意轻柔而淡薄,“真好啊……”
对于他而言,这样的幸福已经不可能存在了。对于这个世界的绝望,对于一切命运的绝望,已经将他彻底地推入了透不进光的深渊。
唯一可以让他勉强觉得自己还有一丝意义存在的……芥川站起身,把目光投向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伸手压着帽檐向他轻轻地点头。
能够证明他还清醒着的是他的疯狂,多么讽刺,多么值得令人发笑。
“要一起去喝一杯吗?”
芥川问。
“这是邀请吗?”少年似是惊讶地挑起一边的眉,与芥川相比,他似乎更喜欢用一种尾音上调的语气,听上去颇为谐谑,“我以为你现在不太喜欢我的存在。”
“我应该没有自我厌弃的爱好。”
芥川依旧用那种冷淡而平静的语调,他深深地凝视着那双眼,那双和他有着同样眸色的灰水晶般的眼,而后缓慢地伸出了手。
“真巧,我似乎也没有拒绝自己的爱好。”
少年弯起唇,手掌放上去,两双一模一样的手重叠在一起,分毫不差地贴合。
“乐意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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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页翻动的声音在海风中微不可察。
“晋升了游击队长后,你似乎比以前更悠闲了呢。”
熟悉的声音响起,芥川轻轻地用鼻子嗯了一声以示回应,目光并未从书上离开半分。
少年如一只振翅的乌鸦般掠过那些岌岌可危的屋顶瓦片,轻盈地落在他的身边,衣袖带过一阵浅淡的香气。
“你不去盯着维康柳吉了?”
芥川的手指拂过纸张上的墨字,此刻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在海边一排废弃的屋子之一的顶端,极目远眺恰好能看见水天一线的边缘,海鸥振翅从浅蓝色如琉璃般的天幕划过优美的白线。
“没有什么意思,他现在过得简直比之前还要更无聊了。”
少年漫不经心地说,他盘腿坐下来,漆黑的鸭舌帽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深幽的阴影。
“你最近弄的动静也太大了。”
“并不是我,而是’芥川龙之介应有的行为’。”
“也是呢。”少年眯起眼,微妙的嘲讽从眼底闪过,“毕竟太宰治的躲藏之处根本不是什么需要思考的事情。”
“他不会离开横滨这个舞台的。”芥川顺口接话道,手指轻轻地翻过一页,眼底横卧一片静悒,“太宰治想要完成织田作之助的“遗愿”,一定需要先把自己的身份洗白,除了坂口安吾,也没有别人可以帮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