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走过多少风霜雨雪,才能到达极乐的彼岸?
蝉噪重重叠叠像是耳鸣,瓢虫 爬过指尖,野葛藤蔓延过老槐树的树根,夏侯潋听见支棱棱的接骨草在耳边摇,草尖擦过耳畔,麻麻的痒。还有溪水的声音,哗啦哗啦,野鸭子在水里面嘎嘎乱叫。
他迷蒙地睁开眼,从地上爬起来。前面有一条小溪,中间横着几颗圆圆的大石头,老槐树影影幢幢,清泠泠的月光从叶隙里漏下来,微微有些晃眼。月亮当空,穹隆是淡淡的青灰色,很远的地方有山的大黑影子,连绵在一起。
他记得这里,这里是老伽蓝。
那条小溪他走过,夏天的时候喜欢只穿一条裤衩在里面玩水,浑身上下晒得黑黑的,路过的人都喊他“大黑小子”。他记得第一次过河的时候他才五岁,他不敢过河,秋大哥牵着他,他的身后跟着家里养的小鸡,大家一起摇摇摆摆叽叽喳喳过了河。河边上那棵老槐树他也记得,他常常蹲在树杈上拿着弹弓瞄过路的刺客,谁在背后说过他娘坏话他就打谁,鸟屎弹射人家一身青青白白。
再往前走是刀冢,他在那里挖过刺客唐岚的坟。刀冢再向前,穿过一片林子是他家的小竹楼,秋师父家的小院子立在不远处,从他家可以看到秋家的茅屋东他不敢往西。”夏侯潋说,“可惜你去得早,要不然让他给你端茶送水,听你念婆婆经,你多舒坦。”
夏侯霈颇有些惊讶地瞧着他,“行啊你小子,我还以为你是个耙耳朵的料,没想到小看你了。”夏侯霈拍拍他肩膀,道,“贤惠就好,你也别窝里横,人家是出来的小少爷,肯跟着你,你就偷着乐吧。”
夏侯潋连连点头,“娘你说的是。”
“宅子我给你备好了,你自个儿好好挣两个钱,雇几个仆役伺候人家。人家是少爷,不是干活儿的材料,别让人干粗活儿,让人家在家绣绣花儿,吟吟诗,就挺好。你自己也要多读点儿书,两口子过日子得有话说。别人家给你念几首诗,你在那愣里吧唧的听不懂。”
“他早就不怎么念诗了。”夏侯潋解释道,“您放心吧,我俩挺有话聊的,话头一开都收不住。”
夏侯霈点头,又道:“咱家挺亏欠人家的,你平时要多让着人家点儿,要是以后禁不住吵起来了,你出去溜溜弯儿自己平复平复也就得了,别跟人闹红脸。”
夏侯潋说知道了,“少爷脾气好着呢,又温柔又体贴,我俩从不闹红脸。”
“行,那我就放心了。”
山风在崖下拂过,草虫唧唧,长夜广阔无垠,万千星辰在他们头,“宽恕你自己。”
夏侯潋流着泪望着她,她的脸上杀气尽敛,只剩下干净的笑意。
“好了,”夏侯霈站起来,手搭凉棚望向远山,“时辰到了,我该走了。”
夏侯潋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猛地扑进夏侯霈怀里,“我舍不得你。”
夏侯霈拎他的衣领,头疼地说:“兔崽子,刚夸你几句就不行了。”
夏侯潋在她怀里抽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行了行了,梦总有个头。”夏侯霈把他推开。
“我们还会再见吗?”夏侯潋仰头问道。
夏侯霈轻轻地笑了一声,道:“幺儿,为娘再给你上最后一课。这堂课的名字叫做……告别。”
她忽然抬腿一踹,夏侯潋被她踢下山崖,他的身子蓦地失去依凭,山风在他耳边鼓荡,身子不受控制地下落的时候,他看见夏侯霈拎着酒转过身走向漫漫长夜,一边走一边举起左臂挥了挥。
那是她最后的道别,一如当年。
“娘――”
身子急速下落,他仰头看天穹灿烂的星辰。过往的岁月浮现眼前,金陵谢府两个少年在雪地里拥抱取暖,皇宫红墙里静铁划破翻卷的槐叶,伽蓝山寺牵机丝斩杀弑心,沈府他和沈 并肩看银河流淌……最后是雪山之巅刺客横尸荒野,血流成河。
风声呼啸,恍惚中他又听见故人的呼唤,哀魂呼喊着与他擦身而过。
“小潋――”
他闭上眼,流着泪道:
“再见。”
――――
风铎叮叮当当,细碎的一长串,飘出去很远。他忘记过了多久,意识模模糊糊,好像沉在水里,所有的声音都隔着一层,迷蒙地传过来。他有时候可以听见风摇着竹帘簌簌地响,窗外树枝摇曳沙沙的响,外间小孩儿嘻嘻哈哈追来跑去,还有时候可以听见遥远的狗吠,时不时传来野猫子的嚎叫。
更多时候他好像变成了万千的浮丝,飘荡在黑暗的水流里,凝不起来,只能随波逐流。还有的时候意识稍稍清明,他听见外面的人语,有些熟悉有些陌生。他一直在寻找一个熟悉的声音,期盼着它响起。他捕捉每一丝声响,只是为了等待那个人开口。
“前几天我见了一个佛郎机传教士,他说他们那里的医术与我们大岐迥异,我在想或许他们那会有法子。”
意识的丝凝起来了,他听见了沈 的声音。
“去佛郎机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