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年的元宵节,高明起得很早。
准确来说,他一整晚都没睡好,索性去敲隔壁房间,另一位估计也没睡好的人的门。
大米拉开门,看是他叹口气说:“你今天穿什么?”
穿什么,两个人昨天本来都已经互相参谋好,事到临头又觉得哪哪都不合适,两个男孩子 的动静,把住在剩下那间房的小麦吵醒,她很是无奈道:“大男人,到底要折腾多久,要不要再给你们化个妆?”
她在从小长大的几个人里居长,对包括亲弟弟在内的四个人都有一种大姐的包容和关怀。
大米对着亲姐姐向来不:“她待会看到你,一准骂人。”
高明想想也有这个可能,加一条围巾说:“那这样吧,我先出门了。”
小麦看一眼窗外,又看一眼手表说:“现在才六点!”
谁出门玩这么早的,莫不是她的手表坏掉了。
高明挠挠头说:“禾儿说六点半她家门口见的。”
他当时是忙不迭地应下来,哪有空想这么多。
而另一边,该六点半要出门的禾儿,起得也很早。
她没有好哥们,但是有亲妹妹苗苗,不顾她向来稳定的作息,把人拽起来。
苗苗打着哈欠,抱着枕头坐在姐姐的床上,时不时给出意见,有些奇怪道:“你们今天不是看灯会吗?为什么要穿得这么好看?”
她也要看灯会,怕冷,打算穿上那件最厚的羽绒服,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不冷就行,和姐姐的性子有些南辕北辙。
禾儿跟妹妹向来无话不谈,但这回却没告诉她,这个“们”里只有一个高明,而不是从小长大的五人小团一起。
十九岁的大姑娘,有了自己的心事,连出门都很怕撞见父母,时间定得特别早,全然忘记高明来家里接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么做反而更显得心虚,生怕人家看不出来她有小九九。
她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妹妹描述,又觉得不是件需要刻意解释的事情,总之心里也有些拿不准是怎么回事,只能有些不讲理地说:“想穿得好看。”
姐姐本来就是爱打扮的人,苗苗也没细想,只是老老实实地坐着看,偶尔点头或摇头。
好不容易把衣服定下来,禾儿稍微画点眉毛,涂上口红,觉得好像太郑重,又想擦掉。
苗苗有些不解道:“画得挺好的啊。”
姐妹俩长得都是一等一的漂亮,只是风格不一样,禾儿像香江女明星,五官明艳,苗苗像仕女图中的美人,一颦一笑都是韵味。
都说老方家的两个姑娘走出门,就是道靓丽的风景线。
禾儿听她这话,要卸妆的手顿住,说:“真的吗?”
她觉得自己好像打扮得太仔细,有点奇怪的意味在里头。
苗苗真觉得姐姐今天有哪里不对劲,打听道:“今天是要做什么吗?”
这一大早摆开架势,可不像要去看灯会的样子,小姑娘也有自己的机灵劲,好奇得很。
禾儿随便敷衍过去,一看时间差不多,把头发绑好,说:“我走了。”
又说:“你今天小心点啊,抽屉里有钱自己拿。”
苗苗都没反应过来,一看时间,眨巴眼,想想还是回自己房间,再睡个回笼觉。
禾儿下楼的时候轻手轻脚,把皮鞋拎在手上,觉得父母这个时间很该醒了,生怕他们开房门,问自己一大早的要去哪,安全到楼下才松口气,穿上鞋,小心翼翼开院门。
要不是熟悉的人,家里的狗都快觉得她是贼,但就这一番动作,也值得它“汪汪”叫两声。
禾儿赶忙说:“小黄,不许叫。”
说完一溜烟跑出去,把院门带上。‘
高明本来准备一肚子开场白要说,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她拽着跑到巷子口,停下来后什么都忘记,只能干巴巴地说:“你吃饭了没?”
禾儿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几个从小一块长大的人里,他俩单独出门的次数也很多,但大概这是唯一一次,高明说“我就想咱俩去”,搞得她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添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但她素来是爽利的人,接话道:“还没,我想吃蟹黄汤包。”
高明最知道她的口味,说:“去福州路还是黄河路?”
两边都有一家他们常去的店。
禾儿想也不想就说:“福州路吧。”
她现在也没什么心思研究吃什么,只盯着地走路,好像能在上头看出花来。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她的话多,高明是打小沉默,这会是绞尽脑汁想打破,一连起好几个话题,收效甚微。
禾儿心不在焉,很配合地答,但走着走着停下脚步说:“你没发现我今天穿得特别好看吗?”
真是穿给瞎子看了。
高明并不是油嘴滑舌的人,一本正经道:“每天都很好看啊。”
他着实没看出跟从前有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