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来密州已经三个月了。
这些日子, 足够他走遍密州治下的每个城镇,知道大致的土地状况,还有民生民苦。
种夫人的山林面积虽大, 但相比整个密州的土地, 还是显得稀少, 她并不能影响到密州的民生。
这些日子, 宗泽一直在考虑如何治理密州才能改变这里蝗旱交替成灾的局面, 王洋那日改田为林的意见给了他很大触动, 但他并没有接受。
王洋毕竟年轻, 不知轻重,他并不清楚, 贫富对农人来说,并不重要,从古自今,农人最重要的都是粮食, 而非钱财。
将贫田改为蜡园, 看似能赚些钱财,可万一粮价上涨、万一蜡烛滞销、万一遇到灾害,那对这些贫苦的人家而言, 都是灭出来!
宗泽心中的火简直要焚心而出,若是自家的子侄,怕是当场要被他喷个狗血淋头。
但他到底不是年轻人,深吸几口气后,终是将心中的激动压抑下来,问道:“那,是用何物清洗而成?”
就他所知,羊毛甚油,很难织线,陕北诸路有小儿自羊身上梳绒成线,但那羊绒产量极少,一匹贵过锦绣,大卷长毛,则压成毡毯,卖于西夏辽国,用作帐篷。
王洋摇头道:“那些洗物都是女使山水姑娘带来的,其中原料都是机密,我曾打听过,被陈老骂了许久。”
宗泽闻言,只能沉默。
如今秘方,自然是极为贵重,那种夫人密而不发,也是常理,他甚至不知如何能让她献出此方――朝廷对宗室极为庸容,哪怕是陛下亲旨,也得与赵仲 家商量着来,哪怕强行使用配方,也得给足补偿,这是规矩,皇家宗族代表着皇室子孙的利益,毕竟皇位只有一个,陛下的九个儿子,将来也只有一个能登大位,维护宗族规矩,也是维护他子孙之利,再者,朝廷赚钱,不也是优先供养宗族么?
知道此事急不来,宗泽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跟着王洋,去看了那些“洗物”,他甚至还用手沾了一点,尝了尝。
有些像草木灰,但又有区别,那苦涩的碱味,要比草木灰更重一些。
天色渐晚,他找一位妇人买了一条梳好的羊毛,跟着王洋去了那书院的小屋,挨着书院的小屋并不大,却有着整套的桌椅木柜,还有带着蚊帐的新床,油灯极为明亮。
“这是什么油?”宗泽看那油灯明亮,却没有寻常油脂燃烧时的腥气和黑烟,于是问道。
“这……”王洋一时语塞,绞尽脑汁回想道,“好像,好像是种小公子做的窑油。”
“窑油?”宗泽难以想像。
王洋吱吱唔唔道:“我、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是从什么石碳里蒸出来的,至于是如何蒸,就真不知晓了。”
宗泽回想游学时的见闻,沉吟道:“西北之地, 延境内有石油,在沙石与泉水中惘惘而出,其烟甚浓,以烟作墨锭,更胜于松墨,称为延川石液,难道是以此蒸油?”
王洋被问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勉强道:“只见过石碳,这石液却是不曾见过,不如明日,去询问一二?”
宗泽心说此等机密,别人难道还会拱手相告?
但也知道这是为难这学生,便安慰道:“你先歇息,吾试试纺线,这七里坡隐密甚多,那庄头却不曾禁止外人,也不知是为何……”
王洋思考道:“想是,不惧人知晓?”
宗泽不由苦笑:“这倒也是。”
种家与赵家,一为宗室,一为武勋,皆是世家大族,这两者只是经营产业,哪怕做到天下第一,只要不沾染权柄,便是朝廷最乐见之事,属于再正不过的正业,若能再给陛下献些奇珍,那简直就是不破金身,自己要是敢动这种权贵,别说一个六品知州,就算是蔡京来了,都要自罚三杯。
……
到了第二日,宗泽处理完州衙的政务后,便飞快回来,细细地看了七里坡的各种细节,不光是那煤焦窑和几个降温大水池,他还看了那个沼气池。
相比羊毛,炼焦炉出的碳、蒸炉出的油都已经惊不到他了。
沼气池连通厨房,可以以污秽之气生火,免了村民砍伐柴薪的时间,还可堆肥,若能推而广之,也是利国利民之举。
宗泽看了两日,越看心情越是沉重,这七里坡的秘密,哪怕随便露一下出去,也能让密州治下,得享其利,可是,这可能么?
并不是民可得利,朝廷便会欣然受之,如今奸相当朝,大多官员更沉迷于以奇花异石,珍宝祥瑞邀宠于上,至于民生之事,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若可以与这种夫人或者种小公子合作,倒是能广而惠之,只是,还得想个法子拉近关系,王洋说他曾多次去接近种公子,想要结识探讨一番,结果种公子对有些误会,将他一番暴打后,弃于路边。
到了第三日,宗泽一大早起来,就遇到了一位早早守在村口的大夫,前去攀谈后,才知道这位大夫在等种家公子、赵家小公子、还有那位山水姑娘。
居然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