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从前如意楼遭难时,你不还替徐掌柜他出了计策吗?”
小姑娘秀气的鼻尖轻轻一皱,朝自己这傻哥哥翻了个白眼:“从前咱们家一贫如洗的时候,我自然首选保住活路。可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为何要一辈子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挣钱?”
“从前大家为何恼恨郑地主,你忘了?不是因为他家富裕,是因为他家的钱财来自于村人的苦汗!”
“凭借郑家的那点子家底,灾年便强行逼迫农户卖田卖地,来年缓过气来,又以七成粮食的高价佃租出去。使得方圆几里的村子愈发穷苦,只有他郑家每日不事生产,悠哉游哉一番,身家便可日渐丰厚。”
“二哥便不想想,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吗?”
历朝历代每每亡自兼并,世家大族与地方豪绅手中掌握大量耕地与人口,以至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失地流民为保生存,便不得不起兵反抗,劫掠富户。
终至天下大乱,元气大伤。
直到逐鹿的群雄搏出胜负,开建新朝,大挫世族豪绅的元气,重新为流民安家置地,才可勉强太平。
可惜人终有贪欲,蚕食鲸吞之下,不过是几代人的功夫,新的世族豪绅便如火烧不尽的野草一般,再次兴风作浪,土地兼并的矛盾便会尖锐起来。纵使王朝后期的君主殚精竭虑,也只能看着朝代日渐衰落下去。重新走上乱世分裂的老路……
常瑛虽没有称王争霸,沾染是非之心,可前世见闻早就深深地印刻在她身体的每一寸筋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地任人予取予求,不求进取地白白那自家的心血去填充他人的腰包。
故而,她今日才会一反常态,严肃地对常安说了这一番话。
只是想让这个哥哥明白,他们无需成为别人的依附,自我抗争,也可走出一片天。
常安揉着自己脑袋的手不自觉地停滞在了半空中,嘴巴张得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他脑中自出生便被灌输“天地君亲师”的伦理纲常,前十四年只知同父母一起埋头苦干,忍饥挨饿地挣扎求存。却从未有人告诉过他,这一切都是不合理的。
不是一出生是泥腿子,这辈子就应该吃糠咽菜。也不是托身到了地主豪绅的膝下,这辈子就应该锦衣玉食。
天理不明,可自心却不能蒙尘晦暗。任由机会摆在眼前,也要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白白错失。
素来机灵活泼的少年眼睛越来越亮,好似心中的迷雾终于被驱散一般,整个人都豁然开朗起来,再次由衷地佩服起自己这个妹妹:“阿瑛,你的小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啊?怎么总有这些……这些石破天惊的话……”
他似是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一句话迟疑了半天,才道出一个含混不清的“石破天惊”。
常瑛笑笑,知晓他到底是对这谋反一般的话有所顾忌,不愿轻易说出什么落人口舌的词句。
十几年刻在心间的见闻改变起来谈何容易,她倒也没有强求常安的意思,只要在他心中种下一粒种子,她相信自己这个二哥不会让她失望。
……
自那日谈话之后,常安的心事显然多了些,日常做事亦是沉稳牢靠不少。见常瑛日日埋首于书纸之间忙碌,也并不问她原因,只在妹妹需要自己的时候,尽心尽力地给她搭一把手。
一连数日忙碌过后,常瑛好不容易在一堆制香的物件之中抬起头,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成品。
自高阳县主把一半妙仪坊交给她之后,常瑛并未急着登门。
如徐掌柜一般,妙仪坊同样也是个代代相传的老铺子,人家掌柜平白被县主府买去了一半家业,心中本就不甘不愿。如今换了她这个乡野丫头成了二掌柜,旁人哪里会肯轻易信服?
故而,做了充足的准备之后,她这才终于登上了妙仪坊的大门。
常安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地背上了箩筐,紧跟在妹妹身后。
这半年来如意楼在常家的香品之下异军突起,百花齐放的奇巧香方层出不穷,大大挫伤了妙仪坊的元气。
兄妹二人登门之际,坐在柜台之后的女掌柜正在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珠子,风韵犹存的半张脸上敷了一层得益的香粉,眼角眉梢间阅尽世事的锐利感让她整个人越发引人注目。
瞧起来,也无怪乎高阳县主当年舍却了徐掌柜的如意楼,要同这位女掌柜合作。
常瑛敛住眸间的点点锐芒,上前一步,纤细的身影上前一步,日光照射下的剪影落在了那位女掌柜的面前:“聂娘子,阿瑛久仰您大名。”
聂三娘恍若才瞧见她一般,懒懒地抬起了头,上下扫视了常瑛几眼之后,才做出了一副恍然的神态:“常姑娘,是你来了啊。”
女掌柜眼角的细纹熟练地飞扬起来,露出寻常与客人打交道的熟稔神色:“您需要什么香材,只管来人告诉我一声,我派伙计给您送去便是,怎么敢劳动您大驾呢?”
这话虽说的委婉,可她那不愿意常瑛干涉妙仪坊态度